刚刚翻过一页的李莉那晚上很想和人说说话,但坐下来之后,李莉才意识到石大兴不是一个合适的谈话对象,关于孙军关于阿漆关于自己的出国理想和筹款计划,关于自己对生活对男人的感慨,怎么与他交流?
两人吃得有点沉闷,也有点心不在焉。
真的很谢谢你!希望我的冒昧打扰不会给你添太多的麻烦。李莉说。
这话你已经说过三次了。石大兴提醒道。
……是吗?呵呵,看来我的情绪今天有点乱。
在北京混,什么都可以乱,唯独情绪不能乱。情绪一乱,说明有些事情失控了,这就比较危险了。
李莉盯着石大兴,不置可否,她需要判断他这话背后的含意。显然石大兴是有所指的。之前李莉只是感觉到石大兴虽然话不多,但是个稳重的人,她没想到他还是个潜伏着的、具有敏锐观察力和判断力的人。
李莉索性顺水推舟,你认为我现在有危险是吗?
恰恰相反,我认为你没危险。许多事情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目前也没有超出你的承受范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的发展常常不是我们努力就能左右的,所以才有了“重要的是过程”一说。
……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我听听。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大可不必先乱了自己的情绪,我们在北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更多精彩的、困难的、无法预测的故事还在后面。
你这是安慰我,还是鼓励我?
是序幕,而不是谢幕。OK?
……谢谢你!我会尽快想办法搬走。
一个星期之后,李莉找到新的工作,她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然后就搬走了。至于去了什么公司做什么行业,李莉没有告诉石大兴。
有了借房子一事,两人的关系便近了许多。虽然各忙各的,平时难得见一面,彼此却经常保持着联系,互相说说自己的近况,遇到问题,向对方讨个意见。
一年之后,石大兴离开AAAA公司开始创业,这是重大事项, 自然当属通报之列。但在如何告知李莉的问题上,石大兴却考虑、犹豫了好几天。
我辞职了。电话里,石大兴说得轻描淡写。
为什么?老曹为难你了?李莉性子急。
为难谈不上。是我自己不想干。
……今天辞的职?
上周五。
上星期就辞职了,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今天说也不晚呀,没几天。
你现在情绪怎么样?
清绪还好。
确定?
别一惊一乍的,我情绪很好。
……辞职之后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我想自己做书。关于辞职之后的打算,石大兴其实早就有了明确的计划,而且已经在行动。除了利用自己的特长创办低投人的组稿公司,在北京,他能做什么呢?可他不想对李莉实话实说。
做书?李莉愣了片刻,随即便给予了肯定,做书好呀!你早就该自己做书,我相信你至少会比老曹做得好。
对我这么高的评价?谢谢!谢谢!可、可我没钱。
……没钱?没钱叫什么想法?
没钱才叫想法,有钱就叫计划,对不对?
既然已经辞职了就别着急,一切从长计议慢慢来,听见了吗?
好的。
星期六在家等我,我去看看你。
我还是老样,没变化。
你别这样说话好不好?让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没事,我真的没事。
……如果从小做起,你估计做书需要多少钱?
怎么的也得有个二三十万吧。
二三十万……那也不少了。
可不。
当天晚上,在外寻找办公地的石大兴回到海淀租的平房时已是九点多,见屋里有灯光,他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的心里一阵狂蹦乱跳。他知道白天的电话已经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可他却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哎哟!不是说星期六来吗?怎么今天就大驾光临了?
李莉盯着石大兴,没动声色,想从他脸上看出有什么变化。这么晚你去哪了?不是去喝酒了吧?
拜托!别搞得跟什么似的,辞个职就借酒消愁,在你眼里我就那点出息?
李莉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也搞不明白,接到石大兴的电话之后,这一天她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怎么不先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打什么打?我、我就想看看你怎么样。
到此为止,就像两股若即若离的小溪水一样,因为一个偶然的事件,已经可以自然地融合交汇了。这算不算是一种爱情不好说,去追究其中的成分含量也没有意义,它是一种存在,或者说是混在北京的男男女女之间的一种真实的需求与交流。
两人还要谈话,石大兴也不再被动,主动提出今晚别走了,床、沙发随便李莉挑。李莉点点头,已经不早了,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对一个男人的辞职如此牵挂,甚至当天就忍不住跑过来要探个究竟,在李莉还是头一次。按说辞职、找工作乃至计划创业,在北京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李莉是个经历过男人的女人,这让她觉得有些奇妙也有些弱智,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甚至还挺好。既然如此,李莉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当然,李莉今晚赶过来不光是为了简单的探视,她还带来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你是真打算做书,还是仅仅嘴上说说而已?李莉进人正题。
真打算做书。只要条件成熟,我肯定做书,我对别的没兴趣。
那你怎么又说没钱的事?没钱怎么做?
没钱是客观事实。我、我可以先卖稿子,攒够了钱再做书。石大兴还是不准备把自己完整的计划如实告诉李莉。
卖稿子攒钱?这、这不太现实吧?你一个脑袋两只手能编多少稿子?那要攒到何年何月?
不这样做我能怎样?总不能再去打工吧?
想法没问题,方向也没错,但距离有点……遥远。
一步步来,积少成多。改变命运,成功只需要一次。
李莉咬着嘴唇想了想,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有人帮助你,会不会快些?
呵呵,你放心,除了你,在北京没人会给我提供帮助。
如果我愿意给你提供帮助呢?
你?你能来看看我,我已经很感谢了。至于别的,我想也够呛吧?石大兴的心里再次狂蹦乱跳起来,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并不成熟的小念头,一个不抱希望、尝试性的电话,竟然在李莉身上产生了完全符合预期的效果。石大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他还需要听李莉的下文,让她把话说完。
但李莉的想法却比他的预想要复杂许多。李莉说,第一,我可以给你提供人力上的帮助。做书,我肯定不行,但我认为你绝对有这种能力,而我呢,也有你不具备的长处,至少可以在事务性工作方面分摊你一定的压力,去外面跑跑业务搞搞联络也不一定比你差。你觉得呢?
那当然好!只是我这八字没一撇,不仅庙小,其他都没个着落,你一个大美人又是个大才女,把自己的专业丢了跟着我瞎混,太埋汰你了吧?
跟着你,在北京开一家貌似夫妻店的文化公司,从小做起,共同打拼,你没信心吗?我有!
……这主意不错……是不错。石大兴若有所思,他意识到李莉在有意往情感问题上靠。
第二,我可以给你提供资金上的支持。李莉说完就停住了,观察石大兴的反应。
这是石大兴当下最想听的话题,他没有喜形于色,而是迎着李莉的目光反问,你有对做书感兴趣的朋友?
李莉摇摇头,微笑着继续注视石大兴。
你?你能提供多少?石大兴进行最后的探测。
我是这么考虑的,你既然决定了做书,最好就直截了当别拐弯抹角,有条件要上,没条件想方设法创造条件也要上,这才是正确的态度。你说先卖稿子攒钱,那是找理由延宕,是信心不足的表现,不可取。你不是说二三十万就可以启动吗?我给你提供十五到二十万的资金支持,你呢,先用着,不够了,再想办法去借去凑,实在不行就把家里的稿费拿出来,这不就齐了?
我可以问一句吗?你从哪给我弄十五到二十万?石大兴明知故问,进一步夯实。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李莉干脆地回答,我能说出这个数,就不会少,想要我再多拿点出来,也没有。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最高上限,也是全部。
……把钱都给我了,或者说给我们做书了,你出国留学的事怎么办?
跟着你,我就先不考虑那事了。
这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我最清楚。你操什么心?
你这、你这突然三拳两脚的,让我毫无心理准备呀。我得想想,想想。一切都说开了,谨慎的石大兴反倒犹豫了。
……你认为我这是冲动的决定?
之前你也不知道我辞职,更不知道我想做书呀。
是,这些我是不知道。但我认识你可不是一天两天,这理由够不够?
其实,事态基本上是按照石大兴事先预想和判断的流程过来的,唯独李莉将情感和帮助纠结在一起,毫不掩饰,步步紧逼,这才是让石大兴感到突然、感到为难的真正原因。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本质区别,男人是理性的,他们喜欢一件事情与另一件事情分开来考虑,而女人是感性的,如果不能让她们为你动心,那她们将是冷漠的,会对你进行本能的防御和排斥,一旦动了心,那她们的原则性将变得模糊,不仅会主动为你着想,更愿意为你付出。
给李莉打电话并略施小计,石大兴的原始动机非常简单。他觉得李莉身上应该有点存款,这么些年跟了那么多男人,不可能两手空空,而他需要钱,既然李莉对自己有好感,所以,不妨一试。他没想到一试竟然会牵扯出如此一大串的东西。
我认真考虑一下,好吗?石大兴底气不足。
……好吧。
但我先要感谢你,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就这些?
对我如此信任,今生,你是第一位。
李莉所说的两个决定或者说两个建议,对她而言分量很重,不仅真诚,而且严肃。这里面有感情的因素,也有理性的成分。混迹北京,不管以什么方式,李莉也是来闯天下的。既然对石大兴有好感,也认可他的能力,而石大兴从零起步,既需要钱又需要人手,李莉觉得这就是一次机会,经过简单的思考与判断,她决定孤注一掷搏一把。李莉认为自己的决定对石大兴也是雪中送炭正当时,而且石大兴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拒绝。
李莉很是纳闷,石大兴为什么不明确而爽快地接受?她想搞清楚他在犹豫什么?有些什么样的顾虑?可石大兴表示需要认真考虑,她也就不便继续追问。见石大兴有结束刚才话题的意思,李莉只得收回思绪,并顺势进人另一个她想表达的话题。
这个我应该有所感觉。李莉说。
……什么意思?
上次住你这一个多星期,我基本上判定你真没女朋友。
……你这是挤对我吧?
所以我把你的钥匙也带走了。
……这之间有关联吗?
你装糊涂怎么的?九头鸟!
就算我短路行不行?
我觉得我可能还会再回来。行了吧?
面对李莉的直白,石大兴再次选择了哑然。
李莉整理床上铺盖准备睡觉的时候,石大兴坐在一边默默地吸着烟。一些不必要的衣物被李莉随手扔在了沙发上。相比石大兴,李莉没那些多余的掩饰动作和辞令,这是她的性格,也是她的作风。李莉背对着石大兴,刻意不正眼看他。屋子里陷人了沉默。此时此刻,石大兴没理由再虚伪客套,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进行选择,而今晚李莉给他选择的东西太多,太沉重,留给他的选择余地又太小,时间也太仓促。
见李莉收拾得差不多了,石大兴起身把灯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没有拉紧的窗帘透进一缕昏暗的灯光。石大兴迟疑了一下,慢慢地走到李莉身后,将她抱住。
黑暗中,两人哆哆嗦嗦互相帮助着把衣服解除,然后,相拥相偎地躺进了被窝……
小屋里依然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
但是, 自始至终处于被动、混沌状态的石大兴却在一个极不合适的时刻突然醒悟了,特殊的场合让他看清楚了一切。
那一刻,石大兴想到了孙军!想到了曾经和李莉就在这张床上有过难忘康战经历的阿漆!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醒凝感,他的自尊心、 自信心瞬间被戳破了……
石大兴本能地有些惊恐地叫道,慢!且慢!然后,便一撅不振了。
你怎么了?怎么了?李莉感觉到了他的崩溃,急切地问,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不,不,不!石大兴敷衍,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别急,放松点,我帮你。
别,别,别。石大兴连忙制止,干脆敷衍到底,你的判断没错,我真的没女朋友。也许、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是有什么毛病吧。
李莉察觉出几分异样,纠正道,我说你没女朋友,是对这间屋子而言,不等于说你以前也没女朋友,更不等于说你不做这种事。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
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别问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尽管这次联系李莉的动机不是很阳光,但对李莉这个人有好感并存凯觑之心,石大兴是不可否认的。同样,李莉今晚前来的动机和行为,也不容置疑,她的建议非常具有价值和实用性,且无可指责。李莉虽然有点钱,但那钱来得不容易,却主动表示都拿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问题呢?石大兴甚至相信这是李莉第一次真心地愿意为一个男人付出。
但问题恰恰就在这。正因为如此,两人之间一旦展开故事,那就不应该是场游戏了。李莉对石大兴的定位跟她过往生活中的男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假如石大兴曲意逢迎,只是想成为那些男人中的一员,这对李莉的打击和伤害将是灾难性的。当然,特殊时期的石大兴如果执意要采取“先功利,后其他”的处世态度和策略对待李莉,先拿下她的钱再说,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一点李莉没有看错,石大兴不是那种人,他的性格中也不具备那种侵略性。
钱可以掏出来,人也得收下,这是李莉“援助计划”的要点,而创业之初,处于人生重要关头的石大兴还没有做好迎接这一切的准备。另外,在石大兴的内心深处,在他的价值观里,对李莉这种“混迹于男人之间”的女人是有所排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