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那些人的话后,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日在西餐厅内与旁人会面,却被叶天可拍到并大肆渲染成令人遐想的模样,歌星薇拉即使见惯这类大风大浪,也难免心存不忿,才会找人私下教训八卦的记者。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要是真想为薇拉出头,反而还真的报上她的名号,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我看八成是她的忠实粉丝罢了。”孟君寻一语中的,同时,轻扯着我的袖子,不着痕迹地步步退往街口,而那四五个人,也默契地紧逼了过来。
叶天可显然没见识过这种阵仗,中气不足地挽起了袖子:“有什么冲着我来,别连累这个女孩子。”
“不,人太多了,打起来也会吃亏的。”孟君寻低声对我说,“兵分三路,我们各自分散跑开,摆脱他们。”
我看着眼前紧迫的形势,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跑!”孟君寻大喝一声,同时,拉住了我的手,迅疾地向着一边飞奔而去,而叶天可稍一愣神,跑得慢了一步,被几名壮汉围在了墙角。
“叶天可!”我回头看到这一幕,惊叫着。
“别回头,现在我们也是自顾不暇。”孟君寻的手很凉,却紧紧握着我的手,片刻没有犹豫,熟练地带着我在狭窄而盘曲的小巷子里七扭八绕,而身后同样有三个五大三粗的黑衣人穷追不舍。
自小都不擅长运动,长时间的奔跑使得我担心又恐惧,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就像要跳出喉咙,眼看速度就要拖累孟君寻。他带着我敏捷地挤过狭窄的两墙间隔,伸出手抱起我,将我用力举上了围墙。
身体腾空的那一刻,我蓦然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孟君寻的脸庞。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轻声说,于风中竟像是一个承诺。
随后也攀上了围墙,将我接下去,带着我跑入了一家濒临停业的工厂。
进门后未曾遇见旁人,他牵着我的手,闪身躲进了废弃的仓库,并径直藏匿于货物深处。
无数麻袋摞成的水泥堆放成一人多高,地板上尽是木屑,空气肮脏而灰尘飞舞,使我打了个喷嚏,他捂住我的嘴,警惕地看着外面,而那些脚步声也确实近了。
“干什么?!这里是工厂,外人不能乱入!”
“我们在追人,他们一定是逃进去了。”
“开什么玩笑,快离开!”我听到门外的争执声,显然是工厂中的人出面,将追踪的人赶走了。
直到外面没了动静,孟君寻才放开我,而我因为消耗了太多体力,一下子站不起身,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暂时不要出去,那些人可能还没走远。”孟君寻看着我,我注意到因为激烈的跑动,他手臂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有血蜿蜒而下。
“孟君寻,我很害怕。”我喃喃说着,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剧烈的心跳。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没辙,突然伸出手,一把将我拥抱进怀。
我吃了一惊,却确实没有立即推开他,然后听到他的声音说:“小猫以前在雷雨夜里说她害怕的时候,我都是这样的,现在这样觉得会不会好一点?”
他没有恶意……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我逐渐放松了下来,原谅了他冒昧的举动,有些脱力地倚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这样维持了一会儿,直到一道铁门被拉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外面的工人显然是想早早离开,麻利地将仓库门拉下落锁。
“等一下。”我这才担心了起来,孟君寻也放开了我,侧耳倾听着,却也只是那人和旁边工友打着招呼离开的声音。
我跑到门前狠狠地推了几下门,不动,又用力摇晃,还是不行。孟君寻也如法炮制,直到两人面面相觑,被一同关在了仓库里。
“这可怎么办?”我急得就要哭出来。
“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这会儿让我休息一下。”受伤加疲累的孟君寻,脸色明显见了苍白,靠着旁边的水泥袋就滑坐了下来。
我只好陪在他的身边,系在他手臂上的手帕已被血浸透,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合着,投下阴影如同蝶翼。
“对了,我们脱险了,那叶天可会怎么样?”我又想起这件事,不无忧心地说。
“他啊,自求多福好了。”
“孟君寻,你为什么不连他一起救?”
他终于睁开眼看着我:“那种为了保护女孩子,以一敌多退敌,最后血染街头的男人,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罢了。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连想也不想就冲上去硬干的人,也不过是有勇无谋,而且……”他的语气变得陌生:“不要问我为什么没有顾及他一起逃跑,我只是为了保护你,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我哑然。
沉默之中,时间静静地流淌着,看着窗外黑暗下来的天色,我已经焦急地变换了好几种坐姿,却也唯有守候在精疲力尽的孟君寻身边。
“这个时间不回家的话,家人会担心吧?”
听着他的话,我回过神来,有些苍凉地笑了笑:“不会啊,我的养父和养母都回了乡下,不会太在意我。”
“那你的生父母呢?”
“空难,很早前就去世了。”悲伤已然太久,我就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原来,你也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我想起了从胖男孩口中听过的孟君寻的过往,幼年时一场重病,以为他终将不治的家人狠心把他抛弃街头,他却大难不死活了下来,被好心人收养。然而未过几年平静日子,一场火灾,使得他重新流浪街头。我不禁有了些共鸣,心有戚戚焉地看着他。
“或许你不知道吧,那个委托我帮他赶走不良少年的胖男孩,其实是我叔父家的孩子。”孟君寻又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
“他的家人,是你的叔父?”我更加惊讶,“那你为什么不……”
“因为,很早之前我失去亲人的时候,他就把我视为麻烦,拒不接受,在我上门求助时,对着我破口大骂,所以,我也没必要再去投靠他。”孟君寻唇角扬起,似是很讽刺地笑了,“很奇特吧,要知道那个胖男孩也只是他们无法生育而收养的孩子而已,我倒是也真想知道,假如有一天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两个人能有多伤心。”
这一席话使得我完全愣在原地,明白了那日落雨之时,他会带着我悄悄前往叔父家中的理由。
自幼被父母遗弃,亲戚们避之不及,可在心底,也依旧潜藏着渴望家人的温暖。向他提出委托的胖男孩并不知情,还邀他常去家中转转,他虽拒绝,却也受不了这个诱惑,只能暗自前往,悄然体验一个家庭的温暖。
为何世事有着这么多不同?他亲眼见着被收养的男孩,被叔父和婶婶无微不至地关怀,而他作为父母的亲生子女,却是被狠心遗弃。
但假若只是哭泣抱怨,他又如何能成长为如今无坚不摧的模样?
我将手搭上他的肩,想要安慰他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我也是这般经历过悲伤的孩子,有些事,我们都可以理解,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转化为语言,来安慰另一个背负着相似伤痕的人。
“没关系,我看得很开。”休息了这么久,他恢复了些体力,淡淡说。
“孟君寻,你知道吗?其实我在被收养的时候,一直都是凌宇航在关心着我,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妹妹,而渐渐成长的我,却越来越无法这么单纯地将他以‘哥哥’的身份看待……”似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我也说起了自己那些从未向外人倾诉过的往事。
“我知道。”
“嗯?”我不禁疑惑。
他不看我,却清晰打断了我的话:“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愣了,来不及询问什么,他站了起来,开始环顾仓库寻找出口。
黑暗之中,唯有高处狭小的天窗透出隐约的光亮,然而依照我们的个头,却无法轻易到达。
夜已经深了,仓库里变得寒冷起来。我靠强撑着自己才不至于瑟瑟发抖,想到若是出不去,难道要在这里冻一夜?心中难免绝望。
一件衬衣铺天盖地地落在了我的头上,将衣服扔给我的孟君寻示意我披上,又对着我伸出手来:“这个,帮我拿着。”
落于我掌心的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猫眼石,上面带着好看的花纹,摸上去似是有着奇怪的纹路,我努力睁大眼睛对着微弱光线看了很久,才依稀辨认出猫眼石上刻的是“孟君寻”的名字。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坦然地说,“虽然,我连他们的脸的样子也不记得了。”
这个世界上,谁又能比谁更幸福呢?在遇到困境的时候,我们唯有咬紧牙关不放弃地努力,让自己在寒冷中开出花来。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不再说话,俯身开始搬运那些沉重的水泥袋子,我披着他的衣服,手中握着猫眼石,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他制止,只好沉默着看着他来回走动,瘦削的身形在黑暗中如同坚韧的剪影。
直到他将大袋的水泥堆成了阶梯的形状,才朝我努努嘴:“可以了,我们钻过小窗,跳出去。”
猫眼石已在我的手中被暖到温热,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地爬过了天窗,先着地的孟君寻对我伸出手来,我闭了闭眼睛,勇敢地跳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我被孟君寻有力的臂弯搀扶住,成功了……恢复安全的我,瞬间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想想今天的经历,和孟君寻、叶天可一起,被追赶,被恐吓,被反锁进幽闭的仓库,仍旧有些后怕。
我将衬衣和猫眼石还给了孟君寻,看了下时间,决定自己还是回家去住一晚。
家离这里不远,我感激地回绝了他要送我的建议。
“没关系,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他凝眸看着我,天外飞来一笔地说。
即使话语莫名其妙,我也知道这含意指的是什么,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在暗夜的星空下,同身世相似之人的倾谈,并相约鼓励勇敢面对各自的人生,不知不觉间,我觉得了解孟君寻更多了一些,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那夜我再次梦见了凌宇航,他微笑面对我翕动着唇,而梦境的末尾,出现的却是孟君寻。
最后的语言,是由他替我解读,平日里的他,又是这样帮助过我,这样的一份恩情,我一定要找机会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