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全市警车出动，呜呜叫，往郊外开。市民都以为正常出警，习以为常，没大在意，只有小孩子们听见警笛叫唤，是不敢出去了！穆小云坐在指挥车上，在郊外国际新港海湾码头与省公安厅警车会合，在辉煌的暮色里，警徽格外耀眼。鲁向东和穆小云握手碰头，然后分头行动。那些警车在新港的高架桥上驶过一条弧线，大海上有一艘客轮犁开波浪，驶向远方，天上忽然飞出一群大鸟，有一只孤鸟被甩在身后，发出可怜的呜叫。一个小时后出警各组到达预定位置，一切准备就绪。但是就在这时传来报告，那个负责传讯的市委首长突然不知了去向……
灯海茫茫，钟楼敲响九点。穆天云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拿着对讲机，平静地问，还没有找到吗？老头子显然有些急躁！
穆小云坐在警车内，拿着对讲机，也在焦急地问，找到了吗？那边传米回话，还没有找到，办公室没有，家里没有，几个地点都没有，我们正在搜索……
警车在各点听候命令，这是一个统一的抓捕行动。在一个星级宾馆内，外面霓虹灯闪烁，一楼房间内没有开灯。黑黢黢的挤满了人。窗外流动的汽车灯光变换不停，执行任务的人群里，那一张张严肃的脸膛冒着热汗。一个年轻的武警士兵问，班长，这是要抓谁呀？班长敷衍地对那年幼的兵说，不清楚，好像是盗窃团伙。士兵说，哦，他们有枪吧？看样子他很害，m。他从娘肚子出来还是第一次干这事！另一个兵看样子老到不少，他满不在乎地说，怎么还不动手，等什么？等！好像他是最高指挥官似的。这时一个警官走过来，向他们摆摆手。没有人再说话，外面的汽车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光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这时候的车流渐渐少了。大街上的灯光也稀稀拉拉，像萤火虫样。在方政委家的客厅里，电视机开着，但音量很小。他又在打电话，拨来拨去的，焦急无赖样。一会儿又问，一号还没回米吗？等他刚来，给我回电话，不管多晚，我都等着。他放下电话，仍然无精打采地看电视。菲菲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米，悄悄地说，爸，她很心疼样子，似乎看老爸心毋有事。爸爸却说，孩子，你怎么又起来了呢，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吗’菲菲说，爸，妈妈睡丁，我睡不着，我陪你坐一会儿吧。孩子，不用陪，我只是等个电话，啊，听话，睡去吧。菲菲说，爸，白天你一天都不在家，我想和你说一会儿话嘛，明天俺就走了呀，你不想俺啊？爸爸这才露出了微笑。说，能不想吗，孩子，那就来吧！菲菲走过来坐在爸爸身边。这么火的闺女在父亲面前还十分地乖巧。他自然想起在她上大学之前，他带着她去天尽头，就是秦桥，秦始皇去过的地方！那里的天是老百姓的尽头，还是天子的尽头，一直众说纷纭，说不清楚。那天他走进天尽头，眺望茫茫大海，烟波浩淼，自然想到这个说法，他曾对女儿讲过这个说法。那天晚上他正在看《博弈论》，在有关“对策”的旁边批注：博弈！女儿在一旁间，什么叫博弈？他告诉女儿是英文对博弈二字的翻译，博弈论义称对策论，是运筹学的一个分支。女儿说“game theory”不是游戏规则吗？他笑着说，天下的争斗都是一种游戏，先造出理论，然后才去“拼杀”，“障弈”比输赢，在商场，战场，竞技场，还有小孩子玩的石头剪子布，不都是在争“输赢”？博弈是一种文明“争斗”，真正打起来，甚至比杀戮更残酷。女儿说，不就是玩游戏吗？何必那么较真！他笑着说，你现在还不懂。女儿跳起来说，那我和你博一局。那好，说着父女俩来个石头一一剪子——布！可是今天晚上他已经无心博弈了。他在等待一种命运的裁决，他的思想在跳，怎么也走不出天尽头的怪圈！他想做梦，可是连觉都睡不着了，哪米梦啊？
女儿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她说，爸爸，你这市长秘书当的，要管那么多的事，还要管海洋上的一摊子，是不是太累了，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爸爸说，怎么了．闺女？女儿说，俺这次回来呀，俺看你是老多了。真的，爸爸呀！那是啊，孩子，看看我的女儿都快成家丁嘛，我也该老了呀！女儿说，你看俺妈退下来倒显得年轻多了。你说的是，孩子，老爸再干两年，看能不能提，不提我就提出退休，怎么样？可俺妈不同意，她老说不把女儿安排好你爸就别想退，妈老是对我不放心，老想我留在北京。可是我想等你退休了，我就回来照顾你。不用，能留在北京还是留在北京，到时候我和你妈也可以去住嘛，对不对。他说着两眼忽然盯着电视，那上面正在播放宣判远华走私案一批人的死刑，十四个啊，他的心一颤，那些人里有的还和他一起吃过饭呢，现在一个个坐在四方围着的铁栅栏里了。女儿拿起遥控器调声音，想听听法官说的啥？他却没让，说，别影响你妈和你小朋友睡觉。小青年喘了口气儿说，其实我在床上看书，我看得很入神，是一部外国小说《无望的逃离》，他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芳菲又把声音调小，父女两个还在无望地看电视。画面上的那些罪犯宣判完了，还有一个贪官也是干公安的，他被两名警察架着押下台去，那个人平时可威风了，这时好像矮了一截，走路也不稳当了。女儿说，多狼狈啊，这要是让他家里人看见，还不难受死……只见她爸的脸上肌肉抽搐，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就说，爸，怎么了？他只好说，哦，那个人我认识，我们挺熟的。父女两个一时静默无语。窗外似乎有隆隆的雷声，芳菲听到了雷声，忽然想起白天在秦桥下看到的美人鱼的事，她的心一阵颤栗……
这时候夜深人静，穆天云披着大衣打电话，说，沉住气，十二点还没回来，就在他们的宿舍旁布控！这边仍然答：是！民警武警们在等候命令，那些枪支手铐和警徽眼睛在一起闪烁。穆小云在汽车里命令，通知第二小组布控！
两辆小车开了过来，静静地停在了一幢楼下。这时候在芳菲的家里，我迷迷糊糊已经睡着了。但是他们一对父女还不睡觉，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父亲说，那个小伙子不错嘛，看得出来他是很用功的孩子。女儿的情绪被激活了，说，咳，说起来还真有点儿意思。爸？晤，你讲我听着呢！他是没爹的孩子，小时吃的苦可不少啊！我们俩吧他读研，俺呢？读大三，俺在学校开始的时候一点都不适应，全是他照顾的俺，开始俺俩是网友，爸，你别紧张，你闺女我上网可不是谈恋爱呀，俺俩在网上聊天，一天发一封帖子，和写信差不多，你那时当兵的时候，不是也给家里的妈妈写信吗？妈妈还给你回信呢，这信有好几本儿呢，妈妈都装订起来了，那是爱情的象征对吧，爸爸勉强地笑了笑。哦，后来吧，我们班主任和他的导师呢是一对夫妻，你说巧不巧吧！就这样我们在一次家庭宴会上认识了，是在老师家吃饭，我的老师过生日，他给我们朗诵了一首诗，可好了，就是他在网上给俺发的那一首。他给老师送去的红玫瑰，怪了，回来时却放在我的背兜里了。遗憾的是，我爸爸是市长秘书，掌握着很大的权力，他呀可怜见的，没有父亲，母亲呢只是一般的街道干部，他只有我这一个靠山。我同情他，也爱他，爸爸，你不介意吧？哦，爸爸好像没听见，只说，你妈妈呢？妈妈说，我们的家庭不讲门当户对，你爸爸当年也是个孤儿，也是国家送他当兵上大学，培养他当干部，遗传嘛，所以女儿踩着妈妈的脚印走，有什么不好啊！父亲不动声色，微微笑着听。女儿说，去年暑假呢，我跟着他去逛大明湖，碰上了大雷雨，我在凉亭里躲雨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了，他毫不犹豫地跳下水就把俺救上来了。今年寒假我非让他跟着我回家来，我们也不敢出去了，怕碰上雷雨啊！爸爸说，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这么着，还不能怠慢了他呢！那倒没关系，我是跟你开玩笑的，爸爸，他听我的。那他对我们家印象如何呀？他说呀，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原来你有这么好的爹妈，这么好的家呀！可惜啊他没有一个好爸爸！可是爸爸好像没听进去，他脑袋瓜不知想到哪儿去了。爸爸你生气了吗，你想要我找门当户对的吗？哦，没，没有啊！爸爸很高兴啊！
布控已经很久了，穆天云还是守在电话机旁。这个案子是中央点的名，******直接抓的，出省厅负责抓捕。他是公安厅长，出了问题他就是失职，按说，任公安厅长以来，大要案也处理了不少，但今天晚上还是让他忐忑不安，思绪就像翻腾的浪花，即使方然是罪犯，可是他的妻子女儿，都是韩林的亲人啊，她们怎么办？他觉得一阵阵心痛！
不久前，为了彻底查处这个大案，他亲自带领专案组，三进海城。那一次实在不行丁，出发前就感到腰腹不舒服，一阵阵地疼。他还以为犯了胃病，吃了点药就上路了。可是不管用，疼得越来越厉害。坚持到海城，实在支持不住了，找医生一看，说是带状疱疹，就是蛇胆疮，必须住院，哪有空住院啊，连休息也不行啊！每天只好用卫生纸在腰上缠几圈，晚上疼的直哼哼，一天换几遍，换下来的纸都沾着血汁，连着二十多天，终于把这个大案搞出了眉目！是啊，为官一任，要有所建树，要做出业绩，要不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就要有奋斗目标。如果一个人没有目标，没有志向，千起工作来一定是瞎胡混，虽然官可以照当，工资可以照拿，但平平庸庸就是罪过……他常常这样对人讲。
星光还在天空闪烁。在常委楼下，一辆小轿车向这边开来，一个布控人员拿起对讲机，说，四号报告——那边回答，我是穆小云，讲！过来一辆车！谁的车？鲁队的车。穆小云不满意地说，那报告什么！对讲机又在呼叫——鲁队艮过来丁。穆小云说，我知道了！月光下，鲁向东下车，穆小云从布控点迎过来，天寒地冻，焦急地喘息使他们呼出缕缕白气。鲁向东问，怎么样？穆小云摇摇头，忽然远处传来汽车声，车灯闪闪，一辆车疾驶而来。四号报告，义过来一辆车，穆小云向对讲机大声地问，准的车？好像是一号车。这时一号车与鲁向东的车对头停下，从车上下来的正是他们一直在等的市委领导。他想解释到哪儿玄了，说是突然病了，在医院打点滴，搞晚了，实在对不起！鲁向东不想听这个，请他把委抓的人叫下楼来，尽量不要摘出动静！一号抬头看看方家的灯光，回到车内，他想怎么向那里打电话。鲁向东对穆小云说，按计划行动！这时警车尾随一号车开出了大门。方然还在等电话。芳菲自言自语，真感谢这个等不来的电话，让我和爸爸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话音未落，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把芳菲吓了一跳。这时候她的爸爸对她说，话呀，还是不能说够，说着就拿起了电话。那边是他等了一晚上的一号，他说起来没完没了，好像多少年没说话似的。但是对方还是打断了他的话，说，老方呀，我刚从医院回来，我有点发烧，刚打完吊瓶。这些情况，你过来说一说吧，我现在就在办公室。不要等明天了嘛，明天恐怕就没时间了嘛。好不好，你下楼，我让司机接你吧。一号放下了电话。示意司机跟着警察去，司机十分紧张。方然在家穿上了皮衣，菲菲给他围上同脖，说，爸，你早点回来呀，我白天看到的那六条美人鱼的遭遇还没跟你讲呢’哦，下回吧，下回我带你去看就知道了！他摸摸女儿的头。说，睡吧，好孩子，下回我带你去看美人鱼，六条吗？应该还有一条啊！说着他就走了出去。天上映有明亮的星月，女儿的跟里闪着泪光，因为她发现爸爸步履踉跄。
他又望着海上的黑雾，声音低缓地说，这个家庭就这样在这一瞬间完了。那个抓捕过程我历历在日。我躲在她家楼道里始终不敢出来。
黑夜笼罩住市委宽敞明亮的大楼。在一号首长办公室，鲁向东继续让他给“070”涉案其他重要人物打电话。市委领导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是蜂音没有人接，这些人好像都听到了风声，躲起来了！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是方然来了，一进屋看见荷枪实弹的警察哆嗦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鲁向东按程序宣布对他立案侦查。他哭丧着脸，在监视居住证上签字，技术员给他照了一张特写，他的头抬起来，脸无血色，眼袋肿的鸡冠样。然后搜查了他的办公室。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很久没有站起来。这时候方家的门铃响了，已经换上睡衣的芳菲开门喊，爸爸，可是门外却是男女警察，为首的是穆小云。芳菲本能地要关门，穆小云站在门口，他没有进去，他示意男女警察推门进去。穆小云随后进入客厅，芳菲看见他想喊什么？穆小云说，菲菲不要害怕，公安机关将依法对你家进行搜查。菲菲一看全明白了，不顾一切地向黑夜冲去，头脑里不断闪现六条美人鱼，嘴里念叨着美人鱼死了，死了，她的精神崩溃了。这时只听房内扑通一声，芳菲妈妈倒在地下……
穆天云守望在电话机旁，一声不响。穆小云用手机向他爸爸报告说，他已归案。他说保护好她们母女俩，她们是无辜的，他声音像是消失在星云里。我们说着仰望天空，雾越来越浓。市井的灯盏笼罩在黑暗中。
就这样本市其他犯罪嫌疑人，都在这样一个雷雨到来之前，抓捕归案，他们用颤抖的右手在逮捕证上签字，然后用食指沾上印泥按上了血红的指印……
这时候空气里的雾霰越来越浓。飘飘洒洒罩住海面。那个小青年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秦桥，好像美人鱼遭难就是前兆。我看到乳峰口平静的海面飘起浓浓雾障，是肉眼看不到的霰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