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君梅还没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她从小学校里拿到春兰的一封信,是韩跃从国外寄来的。自从春兰回到了海妈妈的身边,她就和韩跃订亲了,穆天云还是他们的主婚人呢。她没把春兰出事的消息告诉韩跃,她怕他在国外学习分心。她刚从邮局给韩跃发了一封信,只说我们红菱服装厂挺好的,春兰姐到北京参加人代会去了。回来正好碰上了白大鹏。
君梅是白大鹏妻子的娘家侄女,她一直叫白大鹏姑夫。后来白大鹏看这个姑娘越长越好,她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了,白大鹏就跟海满堂说,要认她为干闺女,海满堂人老实,只要是白大鹏的话他都听的瓷实。
君梅啊,我到你屋里说句要紧的话儿!她从没见姑夫有过这种神色,她看他气的直喘,知道事情不好,忙说,姑夫坐下说吧。
白大鹏没坐,他靠近君梅,叹口气低声说,孩子,正是你们家难受的时候,本不想告诉你其他事,可想到你的今后,我思虑再三,认为不能不说。我说了,你可要沉住气。他看君梅顺从地点头,才一边跺脚一边骂娘,郭亮真不是东西,我刚才碰上他,他用嘉陵带个很洋气的女人去湖岛公园了,气人的是我刚离开,郭亮就跟那个人手拉手,我真想上去臭骂他一顿。
君梅望着姑夫那气愤的表情,像汽油灯点火“啪”的一声,差点爆了灯泡。她的性格外向,和春兰截然相反。如果说春兰是茉莉花,那么她就是美人蕉,美丽的外表带着刺。君梅顿时脸色蜡黄,转身就走,我去看看!
你在后边盯着他们,可不能吵闹啊,吵起来让人笑话,认清了面目就管,既然他变了心,咱就跟他没啥关系了,犯不着生气。君梅气炸了,骑着嘉陵追过去,果然看到了郭亮的身影。她急忙停下车,也没上锁,就追进公园里。他看到郭亮划着船,一个时髦女郎坐在皮划艇上划到湖上人家了。那女的还帮郭亮划桨,那热乎劲就像一对热恋情人。君梅看得真切,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坐船追过去扇他两巴掌,一只大手把他拉住了。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有失身份。是白大鹏跟着来了。
二
君梅不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气的追鸡赶鸭一肚子恶气不知往哪里撒,只好捂着被子在屋里啜泣!
恰巧在这天晚上,郭亮爬到树上来敲她的后窗,正是气没处出时候,就端着洗脸水,呼地朝后窗泼去。接着又是一盆水,郭亮成了落汤鸡,可把他害苦了。没等他说话,君梅又飞快地把窗子关上。
郭亮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十分恼火。心想不能受这口窝囊气,就挥起拳头打窗棂,君梅又把窗子推开,找你小娘去吧,半夜三更到姑奶奶家来投案还是作案?
郭亮愣了,君梅你?
别装傻,上湖岛公园找你小娘去!
郭亮明白了,但他后悔死了,忙说,君梅,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那是个做生意的,她想买沙。
买她娘的腿,关我什么事儿。她把窗子又关上了。不管郭亮怎么喊她也不理了。郭亮趴在窗子上老实交代,他住我家没走,我也没……
君梅好像听到他说那个女的硬要往他被窝里钻,更是火上浇油,她怎么也不睬他了,郭亮也气的一跺脚走了。
早上起来,君梅也没去服装厂上班,这时一声甜甜的叫喊飘进她的耳边,俺君梅在家吧?海君梅看是季茹萍。忙装着笑容,从屋里迎出来,说,阿姨,快进屋坐吧,说着把季茹萍拉进屋里。
闺女,我知道你心里烦,走,到姨家去坐一会儿。说罢就拉着君梅,君梅被她的热情感动,也正想找人说说心事,她就送上门来了。君梅跟着季茹萍走进新盖的楼房,哟,真排场,屋子是新的,摆设也是新的。阿姨,金水湾除了俺姑夫家富就是你家阔。季茹萍满脸流蜜,红润爬上她漂亮的脸颊,忙端出糖果给君梅吃,这些都是姑娘爱吃的巧克力,来一块——闺女。
看这几天把俺孩子折腾瘦了。春兰是多么好的姑娘,叫羊九给害了,这个挨枪子儿的。他天天溜着两眼盯着女人,平常还跟我不正规呢,你看他那德行。
阿姨,羊九不是东西,可他媳妇却够可怜的,天天以泪洗面,到俺家赔罪呢,君梅同情弱者。
闺女啊,你年轻不懂,阿姨可是过来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啦!
羊九也只有偷人的心,可没有害人的胆,听说在监狱里他不承认害春兰姐,还哭着喊冤啦!
是吗,那小子是兔子撞在枪口上,活该!
君梅说,这些日子光出大案,真叫人心寒啦。还让婶子担惊受怕的,多不该啊!
闺女啊,谁叫咱娘俩有感情呢。她放低声音说,男人好的不多,都眼馋肚饱的。睡着搂着的还再勾引别的女人。现在青年人更坏。季茹萍看了她一眼,我就经常教育你于飞哥,目标只盯一个,绝不玩女人。他说,他重老感情,不会朝三暮四。君梅只点点头没说什么。
季茹萍仔细打量君梅,个儿比她显高,二十几年前,她也有君梅这样好身材。一头乌发,比她的还黑,蓬蓬松松,没涂油就亮光光,她知道女人有这头浓发,就增加了三分美丽,她有西方女人的脸形,高鼻梁,红嘴唇,雪白的牙齿,黑漆的眉毛,一说话闪动着秋水般的眼睛,那嘴,那唇,好像都能传出会说话的声音。君梅没有打扮,却楚楚动人,天然的俊美,在这位二十岁姑娘的青春身段随处可见。想到这个姑娘却有着泼辣的性格,她有些慌乱,到嘴边的话成了鱼刺,卡住了。她平静下来,骂自己不中用。伶牙俐齿哪儿去了?
她看再没有话说了,就到楼上托出一套高级服装来。
君梅,这是你于飞哥到广州出差,特意买来这套新西服送给你。你家这些天人多,他没去,让我转交给你。哥给妹买衣服是人之常情,你也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咱金水湾也只有你配打扮。说着就把衣服放在君梅胳膊上。
君梅措手不及,季茹萍又把一封信塞给她,她一看信就傻了。这是她的儿子写的求爱信。她的脸上有些发烧。于飞也是她的同学,比郭亮长的精明,她也喜欢过他。只是他轻率,叫她反感,不如郭亮憨厚。后来他在大运河干坏事,强奸民女被逮起来,她也就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他在外面发了,还给她写信,想想昨天遇到郭亮的事,真是人心难测啊!
快试试,季茹萍把衣服打开,往她身上套。
看,哎,好合身好漂亮唉。俺君梅打扮起来就是湖上公主啊!海君梅真有些受宠若惊。
季茹萍把一双新女士皮鞋拿给她说,穿这衣服,得用高跟鞋才相配。
君梅接过鞋说,阿姨,这要多少钱啦?
我也不知道,等你哥回来再说吧。
三
没过两天,君梅从服装厂下班,刚走到苹果园,这是她伯父海满堂承包的园子。突然背后有人喊,君梅!她吃惊地回头,原来是于飞,哟,他打扮得好有派头,头梳得溜光,像个外商,比郭亮帅呆了。
君梅,我在这儿等一会儿了。
君梅看灿烂的晚霞把土地染得辉煌,心情愉悦,就在果树林中和于飞交谈。
君梅,春兰遇到不幸,我非常难过。
谢谢你的关心。于飞哥。君梅,听俺娘说你很有志气,准备考大学。我在广州有一些朋友,我可以通过他们在中山大学买个名额送你去那里上学,那里离香港和深圳近。
谢谢,我不能跑那么远,我走了怕俺伯父伯母受不了,他们刚失去春兰姐。哎,你买的那身衣服和鞋子是多少钱啊?我给你。
那算什么呀?送给你了。
那可不行,该咋的就咋的。
不就一套衣服嘛,哥送妹子还不行啊!
我问你,你做什么买卖,这么有钱?
不瞒你说,我的买卖做大了,在全国都有连锁店,全是合资企业。
几日不见,你变得这么快啊?
时代不同了君梅,改革开放就是要加快速度。只要你走出去,你就会感觉不一样。
君梅说,于飞,我想去上大学。
君梅,我赞成你去上大学。
于飞听了君梅说起这里接连发生几起大案,心里发笑。便谈了些海外奇闻,天南海北地吹让君梅摸不着边。正谈的高兴,于飞却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啊?
君梅的脸就沉下来了。
郭亮这人不坏,就是粗野,目光短。他也不懂爱情,你跟他将来不挨揍才怪。
君梅忧虑地想,于飞的话不能说不对,但她没表态,只是叹气。
于飞忙改口说,你如果想考学,最好跟我走,给你一套漂亮的房子,在海边上,你在那里复习功课,包你去掉烦恼。你白天去中学听课,晚上自学,今年考上应该没问题。
她感激地说,我再考虑考虑。天黑了,苹果园里腾起水雾。君梅说我要回家了。
她刚躺到床上,有人敲她的窗子,从声音可以听出是郭亮。她没有理睬他。
君梅,我向你道歉,现在有句重要的话对你说。
尽管是哀求,仍没有反响,她看到了他伏在玻璃上的那痛苦拉长的脸,听到他粗喘的声音,她心里很难过。
君梅,我明天就走了,他继续说。这句话起了作用。她开了窗户,扑过来的是一股熏人的酒气,看他那狼狈样,她又想关窗户。别关,我明天一早就跟金成出发去上海。干什么?她忍不住冷冷地问。
去拉货。郭亮支吾地说,金成看我这几天情绪不好,就让我去陪他,我来问你,能不能也一块出去玩玩,到上海看看大世界,我知道你这几天也挺苦的。
她哼了一声,说我不用你发慈悲了,就又要把窗子关上。
你何必要生那么大的气呢?
你学坏了!
我坏,于飞才真坏!我看到你和他在苹果园了,我真想去揍他一顿,我听金成说,那小子早晚要挨枪崩!
滚,挨枪子的是你!她气急了,砰地关上了窗户。再也不理他了!
他不是好人,你别上他的当!
她蒙上被子,做了一夜噩梦。
四
太阳都照进屋里了。她还没醒,直到伯母喊她吃饭才起床。伯父母看着心疼,知道她和郭亮有了隔阂,就说,梅子,你也不小了,要想成亲,听我们一句话。
她的嘴噘起老高,把伯母给的熟鸡蛋放下说,别瞎猜了,我想上大学。
伯父海满堂说,于飞蹲过监狱,你可不能和他来往。
伯母也说,那孩子跑出去几年了,都说他在外面不正干,有他那水性杨花的妈,他从小就不是好孩子。
伯父说,你还小不懂事,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爹就让人给打死了,他娘也再没嫁人,现在开个美容店,交给人管,自己当老板,吃香的喝辣的,背后谁不议论她。
伯母说,白大鹏一天到晚和她在一起,也不结婚,算什么?
君梅认为她姑夫白大鹏还可以,帮了她家不少忙,是他鼓动海满堂承包了苹果园,还给走后门买化肥。开花结果都给看着。天天围着苹果园转。就连大伯也崇拜他。君梅认他这个干爹后,白大鹏还经常给她买点东西。挺疼爱她的。他常说,君梅是个孤儿,就靠我们大家来疼爱她。所以尽管他有些问题,她认为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她不管,也不爱听。
她带着满肚子不痛快,往白大鹏家走,想跟姑夫说说自己的苦衷。
白大鹏听见君梅来看他,就从沙发上挣扎起来,他那白皙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闺女,我一夜都没眨眼,光听刺猬叫唤。
君梅给他往紫砂壶里倒水,说你也得注意休息,这么大年纪了,抽烟,喝酒,整天跟那些骗吃骗喝的人拉扯啥呀!
白大鹏把壶里的水给君梅倒了一小杯,说,这是碧螺春,朋友送的,我为的啥?还不是为的你们兄弟姐妹。
君梅看地上烟头都是大半截子,知道是陈廉清来了,他抽烟好扔半截子烟。就说,陈局长来了?
是商量你玉叶姐的婚事。她知道表姐玉叶要跟陈廉清的儿子结婚。
还谈了案子的事。
有目标了吗?这些人整天喝酒吃饭,怎么就破不了案?
白大鹏说,有眉目了,现在只有我知道,说不定和春兰都有关联。
君梅不相信白大鹏会知道,只说,春兰姐不是叫羊九害了吗?这些案子一个连一个,连罪犯的影子也没抓着,警察白吃干饭啊!怪不得老百姓都叫他们雷子呢?啥雷子啊?白大鹏明知故问。光打雷不下雨呗!白大鹏听着一脸坏笑,说这个比喻有意思啊!两个人闲说着,君梅突然说,姑夫,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啥事?
她把于飞要带她到外面复习考学的事讲了。
他说,这事好啊!只是到远处不方便,这样吧,还是在附近重点中学复习吧,这事我来办!
姑夫,你说,于飞这个人到底咋样?
他笑着说,你打听他干啥?真想和郭亮散?然后站起来说,从爱情角度讲,于飞比郭亮强,你听姑夫的话,静下心来去复习功课。你白浪哥连个文凭都没混上,你玉叶姐只考上了大专,一直是我的一桩心事,现在时代超前,没有文化就进不了上层社会,我把你当我自己的孩子看,到时候包你找个好女婿!
君梅说,我不要!
他们正说着,陈廉清又风风火火地来了,看君梅在这里,便严肃地把白大鹏拉到外屋说,听说郭亮逃跑了?
这话被君梅在房门口听见了,她像是受到从未有过的刺激,大声地声嘶力竭地喊,不!他为啥要逃?
村外警笛呜呜叫!夹带着鸡飞狗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