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直接去找了华石头。和往常不同,华石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而且周伊波第一次见到他有那么气愤的表情。他说,“我们已经吵闹了多次,那个姓尹的办公室主任硬说我们年级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对。再加上那个蓝发,凡是我的意见他都反对。他好像也对你有很深的成见,坚决要把你俩和傅安深、林樱桃对换了。最后,是他与耿禾秋拍的板,耿禾秋拍了板谁都扭不过来。”
“我俩的事还惊动这么大,闹这么大一场风波。”周伊波听罢平静地感慨道。
“伊波,你总说傅安深的为人多不错,你太轻信别人了。”黄山芸先对周伊波埋怨道,又对着华石头诚恳地说,“华队长,你为我们说了公道话,还得谢谢你。”说罢叹了口气,转身拉开门出去。周伊波也向华石头告辞,跟了出去。
俩人从华石头办公室出来,走到了操场边,周伊波看黄山芸仍不高兴,就又停下来问:“怪我也没用!你说,咱们咋办?”
黄山芸停顿了片刻后,平静地说:“咱到那边树底下站站。”
在绒线花树下,一阵凉风掠过,出乎周伊波预料,黄山芸脸上的阴云似乎被风突然吹走了,她朗朗地说:
“伊波,没有关系!我哪能怪你?还不是我又连累你一次!”
“咱俩谁连累谁呀?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黄山芸苦笑着说:“我的身体比你好,自小就长在农村,我是怕你到那些地方受不了。好在是往南走,离古城近点远点,路宽点、窄点,都不算啥,总比黄土高原上水土好,冬天不会太冷,也许到那里,你的手脚就不再长冻疮了。”
周伊波一看见黄山芸的脸变得灿烂,自己也高兴起来:“这几年,咱们身边发生这么多节外生枝的事,都搞不清是咋回事,没有地方论理!也许‘风景那边独好!’”
“哪里黄土不埋人?在这个城市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多待!”黄山芸又一次表示对眼前的天地感到痛心和失望。
周伊波和黄山芸下定了“走”的决心后,精神马上舒展起来。他们漫步到校门口,见传达室原属于本派的工友申师傅,正在小黑板上写字,周伊波眼睛一扫见到有几个他熟悉的名字,就停了下来。
申师傅看见周伊波忙打招呼:“真悬,怕你已经走了,我还说找人给你们转寄呢。”他把一迭挂号信和汇款单在手里抖抖又说,“我不用在板上写名子了,进屋签个字吧!”
周伊波和黄山芸接过来两张汇款单。一张20元的,是姐姐黄山蓁寄的;另一张10元的,是董国峻寄的。
在5月份接到姐姐的汇款后,黄山芸给她寄了一套小婴儿衣物,祝贺她“喜添贵子”,还附信说“我和山芋、姥姥、姨均好,你添丁后负担加重,不要再寄钱来!”可是两个月后,她又寄钱来,而且附言“补助路途和安家产子!”
董国峻这次回古城见到好朋友,知道小两口太艰辛,期盼得太久了。他在工作单位报到上班后,即把领到的第一个月工资,一半寄给了父母,另一半和挚友分享。这是他第二次给伊波寄钱,第一次是他在黑龙江农场。他说,既分享钱的价值,也分享挣钱的快乐。
虽然,伊波和山芸这次拿到汇款单时有些难为情,可又一次感到在心头有股清凉的泉水涌流上来。他们非常感激亲人和挚友雪中送炭的深厚情义。
周伊波和黄山芸完全平息了毕业分配中的情绪波动,接受了现实。
周伊波打听清楚了奔赴未来工作岗位的行走路线,执意要给黄山芸买张飞往康安的机票:
“两天的汽车路,而乘飞机只需要40分钟。大人少受罪,肚里的孩子也安全。一张票才18元,姐姐寄来的钱还花不完。”
周伊波终于说服了黄山芸,把钱交给高中同学孟英华。她在解放路民航售票处工作,有一次在路上碰见伊波,说过“要买飞机票来找我,不用拿单位介绍信!无论票再紧,只要有航班,我都可以给你留票。”
周伊波把黄山芸送上市郊车,让他先回秦都棉纺厂和姨、姥姥、三个表弟告别。按商定时间、路线,他会再在江阳汉江码头接她。
山芸还没有走到家属楼门口,老远就看见姥姥扒在窗子上张望着说什么,走近了才听见她在喊,“那个土坷垃呢?土坷垃,你快回来!四辈儿呢?赶集去了!”
小表弟圆圆一看见黄山芸,便立即高兴地跑过去:“姐姐,姐姐!”他已经九岁多了。
“姥姥在喊啥,你为啥不答理她?”黄山芸不满地问小表弟。
“她老是乱叫,记不住我的名字,反正也不是叫我!”圆圆还在耍调皮,强词夺理。
山芸向姥姥招招手,半开玩笑地轻轻揪着圆圆的耳朵,“走,回去!”姐弟俩一起进到楼里,经过公用水池,推开姨家房门。
山芸进门,见姥姥扶着墙壁和床慢慢移动着往下蹲,看出来她要小便,忙帮她解开裤带,从床底下拉出便盆。姥姥解完手,山芸扶她坐好。圆圆见状,懂事地去端便盆,被山芸接住,端起出门,到楼道的厕所去倾倒冲洗。
圆圆转身跑出去,不一回儿就和妈妈一起回来了。
“姨,我没注意圆圆出去,是圆圆把你叫回来的?”山芸看见姨进门,忙打招呼。
“他去卫生所,说你回来了。现在卫生所没有病人,柯大夫还在那儿。你看,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姨指指闹钟说,“提前了二十分钟。”她对山芸说话,早就没有了长辈对晚辈的架子,愈来愈象是姐妹俩。
“我们有些要紧事儿刚定下来,得赶快回来说说!”山芸开门见山地说。
“毕业分配的事儿都定下来了?”姨猜到分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关切地问。
山芸即刻答道:“都定了。”她知道姨一直在操心这件事,也知道姨的头脑里装的东西都快转不动了,除过家里人和家里最关紧的事,姨对外圈的人和其它方面的事均无暇顾及,不会在意伊波没有同她一起来秦都。她没有向姨提及分配中的不愉快,只是把毕业分配的结果告诉姨。她见姨不时忧虑地盯着她的大肚子,就摸摸肚子说:“伊波明天早上九点多离开古城,他今天送我出门来秦都。再过两天我坐飞机走。他托人给我买了机票。你放心!”
姨仍然不安地问:“去那里路上要用几天?”
山芸胸有成竹地回答:“都打听好了,他路上得坐一天半汽车到石城,然后从那儿乘木船走下水,再有一天半到江阳县城。我坐一个小时飞机到康安,第二天再坐大半天上水的机动船。他比我先到,在那里联系好吃住以后,到时候去码头接我。”
姨对山芸的细致很了解,相信她的脑力和体力,为她终于毕业,即将走向工作岗位感到高兴,也很支持他们到基层工作,对山芸说,“趁年轻的时候,你们到外边闯闯、锻炼锻炼,有好处。在县城工作会单纯一些,没有在大城市这么复杂。你姨夫如果不是到古城来,也出不了这么大的事儿。”
当姨谈到姨夫的事儿时,山芸又想起,以前自己为了让姨和家里人减轻些政治压力,还曾劝过姨和姨夫离婚。从姨夫被划成****到抓进监狱,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姨已经习惯了外人的冷言恶语和鄙视的目光。由于她愿意继续维持和闫泰岭的夫妻关系,就必须承受这种选择带来的所有后果。这几年自己有了阅历和体验,认识不同了,她对姨的思想感情有了新的理解,由衷地感慨道,“我现在才明白,多少事都是身不由己。伊波的父亲刚出院,就带走接着审查。一直说不清道不明。”
“现在有进展没有?你婆婆咋样?”姨忽然想起来要问问伊波家里的情况。
“现在还不知道关在哪里,关的地方换来换去,送换洗衣服都找不到地方。伊波临走想见上父亲一面,他们都不给安排。”山芸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没有人告诉咱他关押的地方。我婆婆很着急,经常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抽烟。就那一间屋子,很呛人,我真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姨看见山芸满面愁容,即刻把话题转到自家的好消息上,想宽宽她的心:“你姨夫今年年底,服刑够了八年,刑期就满了;长长上星期已经开始到电工房上班了。从今年开始,咱们家就会松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