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在文坛上,早已有了点名气。他善写诗与散文,笔墨泼洒在三秦的山水田土之中,有一种舒缓凝重、如同颔首沉思的男子汉一样的气韵。然而,使这位年轻散文家的名字被千万个普通百姓所熟识,却是报告文学。
载有他写的中篇报告文学《市长张铁民》的《延河》文学月刊,尽管增加了印数,还是脱销了。那些天,上至省、市各部门的党政干部,下至钉鞋赶夜市的手艺师傅,都热心地读《延河》,饭后茶余的谈话资料,也都是关于张铁民的。尽管和谷的文章里所说的事情早已在市民中传得妇孺皆知,但拿着白纸黑字的文章,人们还是兴致勃勃地去看、去传播、去发感慨:要说咱铁市长呀,那可真是……
这篇报告文学,在1985年《延河》首届文学奖评选中,当然地名标金榜了!
其实,写这篇报告文学,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怯呢。和谷这样说。他坐在一把吱吱乱叫的破藤椅里,瘦削的肩上披了一件米色风衣。同样瘦削的脸上呈现的表情认真诚恳,让你对他的话不能有丝毫的怀疑。
的确,一个普普通通的散文作家,老老实实爬在方格子上,去播种自己对家乡、人民和祖国的爱,收获一定是成功。而写一个在政坛上叱咤风云又毁誉不一的铁市长,却可以说是一种冒险。像他这样精于文道而拙于世道的文人,一旦卷入政坛斗争中,结果往往是一败涂地。但他又想冒这个险。作为铁市长治下的市民,目睹古城近年的变化,听着种种具有传奇色彩的传闻,他的内心也涌动着普通人对党的高级领导人的尊敬和爱戴。所以,当《延河》副主编晓雷问他敢不敢写张铁民时,他这样回答:试试看。
和谷提着一个小黑皮包,骑一辆旧车子,开始在古城洁净的马路上东奔西跑,不厌其烦地寻访各条战线上和铁市长有过直接或间接联系的人。面对他的问询,有的人缄默不语,面露难色;有的人慷慨激昂地历数铁市长的主观和片面;但更多的是爱!是发自内心的对一个好领导的挚爱。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说到自己到铁市长家告状,铁市长夫妇双双搀扶送她下楼梯时,泣不成声;一位小车司机感慨万端地告诉他:我给领导开了多少年车,给我拜过年的,只有铁市长一人。而此时,年过花甲的铁市长已从风云翻卷的政坛挂甲退役,躺进了洁白静谧的医院病床上。面对这位年轻的散文作家,铁市长破例地抽了许多烟,回首自己的一生,他没有一句为自己表功的话,只是不断地自责,为自己工作中曾有过的失误忏悔,为眼下党风不正忧虑和焦急。
群众对铁市长的信任和爱戴,铁市长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和负责,像两股激流,轮番撞击着年轻人的心。作家不写这样的共产党人,简直是失职。他要写铁市长,而且非写成功不可。他要把一个共产党员坦荡诚挚的胸怀剖视在他的市民面前,剖视在那些当着党的官却拆着党的台的人面前!
稿子写成了,铁市长也看了,病人膏盲的老人没表态,只让交给组织审阅。和谷拿着厚厚的稿件,跑了这个部门,跑那个部门,种种的原因,种种的理由,没有人愿意明确地表态。
而且,一直有人在告张铁民,状已告到北京了……和谷相信,张铁民是告不倒的,因为人民喜爱自己的市长!不能否认,张铁民在西安的工作有过失误,但西安市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人民是相信自己的市长的。要不,宝鸡市的百姓为何找到铁市长头上来伸冤;铜川的百姓为何屡屡向西安人打听:铁市长近来咋样,老汉身子好不?西安市的百姓得知自己的市长去世时,没有组织,没有邀请,几千人赶到三兆为自己的市长默哀送行……这和那些高高在上,对人民的疾苦无动于衷的领导者,是何等鲜明的对比!人民的官若失去人民的信任和爱戴,那就是对党的事业的亵渎!
报告文学终于发表了!和谷想象着会惹出来许多麻烦,甚至准备着被人告。谁知,非但没有人告,反而赢来一片赞誉。有人把作品的成功归结于:铁市长已去了,中国人有不诋毁过世之人的美德。和谷却在反思,曲折的写作过程他明白了:一个作家,不能只停留在自己狭隘的感情圈子里,要置身于时代和人民的情绪中去,反映他们的生活向往和渴求,所创作的作品才会得到人民的认可。《市长张铁民》的成功,是时代和人民对铁市长的肯定,也是对和谷的辛勤创作的肯定。他说他应该谢谢人民!
《陕西日报》1986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