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摆弄着一支不曾停歇的笔,又转锋直逼商州濒危的狼群,编织了一个恐惧而不无温馨的意象故事。它是在杞人忧天,还是在悲天悯人?我看与其说是关怀生态环境,不如说是担忧人的精神生态更贴切。
这关于狼的意象故事,显然是一个借助传奇而复述的白目梦。时间是当代,环境是商州,对象是狼,人物是记者、猎人、道士、生态专家、专员及山民。记者随猎人舅去拍摄商州仅存的十五只狼,却因为人性与狼性的对抗与通融,故事变得扑朔迷离,险象环生,最后一只狼也无可幸免地死于猎人手中。生活的流程是实在的,是可以触摸到的,是可以信任的。而情节中的狼之妖术,狼变人或人变狼的特异现象,善恶交错,真假难辨,则有一种天方夜谭的味道。是一个恐怖而轻松的寓言,一个丑恶而美好的童话,像在读一部世纪之交充满梦幻的西游记。魔幻现实,人狼对话,加上诡秘莫测的寓意,便构成了它直指时下的一本唾梦录。
这部小说的意象,无疑有着恐惧性阅读的杀伤力。其故事峰回路转,奇巧曲折,有着作者所擅长的叙述本领。但也不难认出作者笔下曾经熟有的津津乐道的人事风物,不厌其烦的噱头集锦,反复使唤的保留节目,一次次闪耀的生花妙笔,再度出现于字里行间。谁让它仍是商州的故事呢?尽管题材不是以前写熟了的,写法也大有嬗变,仍让人读到了那些亲切的面孔。作家的新著,往往想集一生的储存和才华,传一部奇书在人间,自然会使出吃奶的劲,想生出一个强于以往的孩子来。也许这是在垒金字塔,也许是温习功课,像槟榔似的越嚼越有味。电影蒙太奇一样,不时闪现的掏尿屙屎放屁捉虱尘根下身等等画面,也许是特定环境的渲染,是写真,抑或是脏癖,不得而知。妙在一些精彩片段的话说半句,欲言又止,撩拨着另类的阅读神经。
叙述其意象故事所操纵的语言,读来是酣畅的,爽快自然的。凝视着狼的残部和狼周围的人事风物,作家的叙说没有了以往一些作品文白交杂的慢条斯理,也少有静观闲云的佛心道风。趁空撂两句酸话或凉腔,撒一撮作料,很快又警觉起来,激昂地解说与狼共舞的各色人等。赏识与睥睨,嘲弄加戏谑,壮烈与悲情,随着故事的演进,以不同的语调勾画出了性格各异的众生。多义而复杂的人物脸谱及动物画像,从疯子熊猫专家到猎人舅舅,从烂头到记者甚至从狗富贵猫翠花到十五只编号的狼,都显得生动而内在。人在生命链条上的生理和心理的状态,某种程度上是与周围的各类生命现象有密切关联的。对狼的怀念,是人的孤独的表白。
合上《怀念狼》,感觉如此证明文学存在和作家价值的书是幸运的。尤其是在这商品化日渐喧嚣的世界里,作为文化消费品的小说包括文学,阅读客户已经十分地精明和挑剔。贾氏品牌的产品,又变招数,热销的惯性又一次可持续发展了。这似乎也是一个故事,且布满诗的意象。
《深自法报》2000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