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到如今的人们这样留恋电视,像留恋食物与水。遇上停电的时候,光明隐退了,电视也缺席了,人们该是多么的寂寞。在这一阵子,我们重返蛮荒的岁月,想着来电有电视看该多么好。失而复得,会有短暂的神经高潮,继之便麻木不仁,开始嫌弃电视的无聊来。在偏僻的角落,电视仍然是凡夫俗人的梦想,人一旦拥有这尤物,现代化便随着灿烂的光影降临了。都市人则把梦想寄予电视所显示的时尚,争相攀援广厦的台阶,驾着车轮移来绕去,或瞅着电脑屏幕发呆,或往头上脸上身上涂抹颜料,或离家出走游山玩水,忙得不亦乐乎。
电视作为家居摆设的贵宾,随时等候主人的询问。好看的节目频道,它的回头客从不感觉腻味,锁定厮守,目不旁视。有的看客习惯逐个检索,像徘徊在集贸市场上,货比三家,然后成交。好不容易找到可心的,却时不时搭卖广告,甚至是低劣的性病字幕广告,只好另觅高枝。它时常是一个消磨时问的伴侣,可以守着主人打瞌唾,说话,胡乱翻阅报刊,做家务,打发晚饭到入睡的时光。有时候它只有影却无声,噪声惹人烦,光影可以消除无奈的寂寞。开着的电视,似乎以虚幻的人气,料理主人的孤单。
至于电视所传播的信息,铺天盖地,也人云亦云。大到飞碟,小到药粒,战火不熄,球赛轮回,与你相干的事儿很多也几乎没有。你在浩若烟海的世界里云游,眼睛和脑子疲劳过度,却似乎一无所有。像是一个职业的电视人,或电视虫,除了一知半解地叫得上几个主持人或明星或什么药片的名字外,没甚获得。我们通过电视看世界,它可让我们聪明起来,明白自身的位置与处境,享受娱乐,了解种种行情,足矣。沉溺于电视,与电视较劲,连自己也无聊了。
你以电视消费者的名义,评判节目消费品的优劣,抨击广告无休止的表演,你有批评和愤怒的权利。而电视的另个终端,在竞争中要生存,要吃饭要发财,比你更能白圆其说。作为现代媒体最走红的大众传播工具,早巳把书籍报刊抛在一边,危及它的电子网络羽毛未丰,你奈它如何?电视加入了商品经济浩浩荡荡的大军,为其开路,为其保驾护航,是理直气壮的事儿。作为文化精神产品,在电视的货档上逐渐有了商品性的价格,也似乎冠冕堂皇起来。观众就是上帝,搞笑就是快乐,热线就是金钱,游戏就是幸福。
于是乎,我们通过电视的导游,走在欢乐的大道上而流连忘返。或者坐看满世界的武打功夫和杀人放火,回到历史的隧道里去与皇帝妃子妖魔鬼怪交谈。爱情的歌唱,永远不会停歇,要么假声奶气,要么死去活来。喋喋不休的商品,一网打尽那些混个脸熟的明星,大伙儿发财,观众爱受气也是自个儿找的,怨谁?我们所留恋的电视,我们所讨厌的电视,就这样不同程度地主宰了我们的生活,供销给我们优劣参半的精神食物。
它是一个家居摆设,一个只管自己唠叨而不理会主人言语的机器。你与它近在咫尺,而远在天涯。面对面而背靠背,相守而隔离,熟悉又陌生。它让你激奋,让你感动落泪,让你充实,也让你空洞无着。相问的是走入有血有肉的真实生活,在人头攒动的尘世劳作,走入风舐动树叶流泉轻吻脚踝的大自然,才有更丰厚的感悟。再回到电视面前的时候,浓缩而广阔的虚拟世界,便滋长出新的诱惑,而不至于沦为它的俘虏,在摆脱依赖后获得自如的生存方式。
我们没有拒绝电视,拒绝的是被它万花筒似的引诱所吞噬。越来越模式化的节目制品,在竞相仿造的热浪中纷纷出笼,争先恐后地推销似是而非的招数。不聪明受众也一目了然,弱智也会解答一加一等于二的命题。愚昧的人们,投机的人们,侥幸于大海捞针的梦想家,快快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搞不懂你是钓者还是鱼,且看分晓吧。参与让你快乐,也使你沮丧,你的信静静地守候在成千上万同伙的行列中听凭命运,你的热情被堵塞在线路的另一端祈望冲刺。它也是模仿生活,戏弄你的愿望,膨胀你的赌性。
电视也许可操纵人们的思考,却不能保障你的生存与快乐。流动的梦幻在荧屏上像一条季节河,我们情愿不时涉入其中体味凉热。而遥控器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好像是可以自我安慰的一点发现。
《海口晚报》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