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轨迹从来都事出有因,人生的经历从来都说来话长,个人的命运从来都是由必然与偶然共同造成的。我的1988年在哪里?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提问,很陈旧的事情了。那一年,在古城小巷子里参与作家协会的工作,办文学院,编刊物,忙碌而热闹。尤其是刊物的承包引发的事端,又多了一层纷扰,有点被捆在战车上的感觉。但在当时,却没有投奔海南岛的决心。此前,游历过云贵两广,风物迥然,如临仙境,但觉得只能做匆匆过客,文化背景以及饮食习惯、生活环境还是黄土高原亲切。在一方水土的概念上,我是个守旧的人。有朋友奔了深圳珠海,也为我谋过办刊物的差事,我没动心过。不是环境尤其心境上的万不得已,准肯离乡背井另投一条生路呢?话又说回来,旧的耐性敌不住新的诱惑时,去留一念间,跺一跺脚,走为上,便出发了。
一个炎热的午后,我猫在古城小巷小七庙似的办公室同贾平凹下围棋,整个一盘劫无归。平凹跟病友学会围棋不久,小说写累了,就拉我等杀一盘过瘾。这时,推门进来一女孩,与我们认识两三天,是文学院的学员,姓赵。她说她刚结婚不久,小两口想闯海南,那里刚建省,需要人才,她想去当记者编辑,爱人是学音乐出身去当教师,让我们找海南文学界的朋友搭个桥。小赵聪颖伶俐,人也长得俊俏,发表过几篇散文,也许会在海南有奔头。我和平凹为她开了路条,让她找省报的一位作家,我们在一起开过笔会,交谊不错,他会尽力帮助的。之后,便没了小赵的消息。大概到了秋天,我们的棋艺还滞留在金边银角草肚皮的肤浅阶段,平凹已重写了一遍《浮躁》,办公地点由社会路搬至莲湖巷,闯海南的小赵突然出现在我艮前。她白皙的皮肤变红润了,闺中少妇之气一扫而光,而是充满了现代派的某种野性。她说朋友帮了大忙,安排她做见习记者编辑,干了几个月,挺刺激的,经了风雨,见了世面,劝我们也去海南走走,椰风海韵,热浪滚滚,故事太多了。不过,她已辞了报社的工作,因为爱人的音乐专业找不到合适位置。一对比翼乌不分离,她随爱人在广州找到了一份可心的工作,于几年,想到国外去闯荡。她带回了贝壳、海螺、椰雕等礼物,最是那枚硕大的椰子还能掐出汁儿,绿鲜鲜的,却不知怎么个吃法儿。这便找来菜刀,砍呵砍,皮这么厚,砍开硬壳,倒出一瓷碗清亮的汁液来,吮一口,虽不习惯其味儿,却也清甜爽心。这使我想起一个故事,早年家乡人到海南岛育种,带回几颗椰子,家乡人以为与瓜菜差不多,砍一个淌一包水,说是瓜坏了,再砍一个还是一包水,始终不见瓜瓤儿,谁知椰子瓤儿本来就是一团水汁。这对比翼鸟令人羡慕地在海南岛上栖息过一个夏天,之后是在羊城筑了巢,还是另觅高枝出国放洋,至今再没有任何音讯。
那一年,我为另一位姓李的朋友闯荡海南介绍过熟人,他在海南一些当了一年兼职摄影记者,在三亚筹办摄影部未果,辗转去了深圳,某公司委派回古城开办房地产分公司,如今有若干幢楼的资产。当初他每回西安,都一起聊到深更半夜。这种穷聊,正是意识的觉醒,思想的萌芽,人的物质与精神处境对变革时代的充满渴求的叩问。他在海南也许没赚到一分钱,但他在1988年的海南所得到的洗礼非同小可,所获取的见识无疑贯穿在他以后的作为之中。从海南回古城省亲或办事的友人,一起在小巷斗室侃过海南热的有影业老板、文化公司经理、政.府官员、饭馆厨师、司机、歌手、律师各色人等,或赚了栽了,或笑容眼泪,或爱恨交加,都无形中让我走近闯海南的一个角色。之后,这些先来海南的友人不少已离去,各奔前程,而我作为后到者,终于在四年后的春末季节来到海南,这么一呆就是连皮儿八年,有道是不堪回首。
《海南日报》1998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