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羽被阁中突然暴起的混乱挡在了另一边,而另一边是那个刚刚认识的小姐姐。他从地上爬起来,焦急叫了一声“姐姐”就冲了出去。
隔在中间的是打斗现场,剑光呼啸飞舞。
陈思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来自长羽的那一声“姐姐”。
身为“变数”的长羽这时候成了视线的中心,一波是来自像陈思这样的“局外人”对一个深处险境的孩子的担心,一波是护卫者和猎食者的提防,一波是杀手的审视。
必死的那一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长羽前冲的身体猛然拐向左边,像在地上画了一条生硬的转折线。他一脚踩在阁栏上,身体向前纵跃,依山而建的望水阁与山体之间不足五尺的距离,春藤缠绕而下,长羽一把抓住藤条,在山石上借势一踩,身体荡出一段弧圈后,松手落在了阁中另一边。
长羽笑嘻嘻地跑过去扶那个姐姐。
女子惊愕不已,反应过来后抓住长羽肩膀惊叹道:“小弟弟你好厉害。”
齐存收回视线,那孩子以这样的方式破局,他也一时判断不出这孩子的身份,“捕猎”的命令尚未发出,只能静观其变。这时候,他抓住与他交手的那个杀手露出的一处破绽,此时的战况分为两处,一处在阁中,另一处在阁顶,阁顶有狙风坐镇,不出意外也是占据了上风。之所以这么久没能擒获,齐存知道狙风也在隐藏自己。但做了这么久的戏,想必也足够了。阁中所有的杀手已经被围成一团,困兽犹斗,齐存没发挥真正的实力之前,还勉强维持着平局,杀手们依靠着紧密的配合,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出现错误,就会造成全局的溃败。但齐存的存在从开始就意味着这场失败。
齐存手腕一转,剑刃似慢实快地跟着翻转。握剑的杀手骇然发现手中的剑脱离了控制,不,应该说剑反制了他的手,一股并不大的力牵引着他的剑转向了旁边的同伴,他的手臂也跟着在动,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向自己人出手。
这突然的一下,打乱了杀手们的配合。旁边的那人正好是这一组杀手间的头目,仓促间侧身收剑,把那一剑挡在身前。但局势崩溃了,刹那间,几柄剑找到这个破绽,如同寻机而动的毒蛇,每个角度都刁钻奇特,头目在撤身避让的时候,撞动了身后的同伴。
阁中的拼斗落幕之后,阁顶也很快结束了。
伪装成文士的杀手被缚住手脚如同死鱼一样被扔在地上。年轻公子挥了挥手,那些黑衣的护卫者眨眼间消失在阁中,连带那些杀手。
一刻钟前,阁中还是熙熙攘攘的样子,一刻钟后,除了那些兵士守在阶梯上,阁中只剩寥寥几个身影,年轻公子、橘黄衣服的女孩、老学究陈思、长羽、那个长相动人的女子和她的婢女、以及一直在栏杆前背身远眺的清枫,从阁中出现混乱的那刻起,清枫就一直背着身,看样子丝毫不担心不长眼的刀枪剑影会不会伤到他身上。
阁中还残留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打斗留下的血迹,陈思望着满阁狼藉,突然身形不稳,踉跄了几步才艰难地扶住柱子坐了下来,仿佛劫后余生的无力。
年轻公子走进两步,轻轻把老人扶了起来,感慨道:“先生高义,无怪慕容先生也心生敬服。小子名为郑燮,有幸能结识先生。”
陈思苦笑着摇摇头,道:“一介酸儒,差点被吓得站不起来,公子人中龙凤,何必自降身份。”
郑燮无言片刻,知道陈思心中仍然怪罪他,道:“老先生莫怪,此中之乱,皆起于小子,但小子也有说不得的苦衷,还请见谅。今日就此一别,日后若有机会,小子再去向老先生请罪。此地凶险,小子让人先护送先生离开。”
陈思微微一愣,冷哼一声道:“在下虽区区一介书生,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一具老皮囊也不甚怜惜。”
郑燮冷笑一声,道:“老东西你别得寸进尺,我平时最见不得这酸腐气,若不是看在慕容先生的面上,敬你三分,早就差人轰出去了。还以为你一把老骨头留在这里能帮的上忙?让人贻笑大方。一个拖累而已,还不摆正自己的位置。”
陈思满脸通红,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指着郑燮的鼻子“你……你……”
郑燮冷声道:“再不走。别怪我无礼。”
陈思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一甩袖,怒道:“老夫自知拖累,这就离开。”
“不送”郑燮斜眼冷觑,看着陈思苍老的背影转过一阁,消失不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微不可察地挥了挥手,从身后露出一个全身黑衣的影子,郑燮轻声道:“多叫几个人,务必保证老先生的安全。”
黑衣护卫者无声地退下。
郑燮笑着向长羽和那个女子走了过去,道:“小兄弟和姑娘是来望水阁游玩的?”
长羽抬起头,愣了楞道:“嗯,我们还来这里找一个人。”
“嗯”郑燮点点头,道:“这里人都散尽了。你们要找的人可能也走了吧!”
“不知道”长羽摇摇头,道:“我们要找的是个当兵的哥哥,可是我们这么久也没看见他。”
“哦?”郑燮微微一笑道:“这里就这么多兵士,如果没有你要找的哥哥,可能是没有来,这里很危险,你先回家,等我完事之后,我去找你,帮你找那位哥哥好吗?”
“那我去问问清枫哥哥。”长羽转头向清枫跑去。
郑燮看了看清枫的背影,转向那个漂亮女子,道:“姑娘也是来此有事的?”
那女子还没有说话,旁边那个叫小悦的小丫鬟不乐意了,凶巴巴地道:“我家小姐做什么,用得着你来管么?瞧你这人模人样的说不得也是个登徒子。”
郑燮一愣。
女子嗔怪地瞪了一眼丫鬟,道:“小悦,不得无礼。”然后不好意思地看向郑燮,道:“公子不要介意,小悦口无遮拦。小女子是特地来见识见识这文人相会的望水阁,见过后这就离开了。”
郑燮点点头道:“此处很危险,姑娘离去也好,过一两天再来,就没有人打扰姑娘雅兴了。”
“哼”丫鬟小悦冷哼一声道:“我家小姐第一次偷偷离家出来,就遇到你们这些人舞刀弄枪的。这次回去以后都出不来了。”
“哦?”郑燮皱眉思索片刻道:“在下说不定可以帮到姑娘。只是有一问,恐有唐突。”
“公子请讲。”女子笑道。
“姑娘可是书香之户?”郑燮道:“在下没有其他意思,只为能帮到姑娘。”
女子默然片刻,道:“公子多虑了。家公正是陈梁城中吴郁。”
“原来是吴公之女。”郑燮恍然道:“这就好办了。在下可求慕容先生帮忙说情,定能让姑娘再游望水阁。”
女子惊喜一笑,风情万种道:“多谢公子。”
郑燮突然换了一副登徒子的样子,道:“姑娘定是之前打听了在下是个贪色之徒,不然怎会笑得如此动人?”
女子不解其意,道:“公子……”
一瞬间,一道银光骤然闪烁。
郑燮仰起上身,脚尖擦着地面后退,嘴角扯出玩味的味道。
女子脸上仍是那副懵懂的样子,手中出鞘的匕首已然收回,这时候再有人看去,绝对想不到那狠辣的一剑,竟然出自这样一个弱女子的手中。
而看不见的黑暗中,狩猎者齐存平静的外表下是翻涌如潮的内心。
君蛇出巢……
这世间本该仅剩一人才会的齐家杀人剑……
女子轻轻笑道:“让公子见笑了。只是不知小女子是何处露的破绽。”
郑燮玩味笑道:“姑娘只知在下贪色,却不知我是既贪色又胆小,女人越漂亮,我就越胆小,深怕一个不慎,美色就无福消受了。”
女子掩嘴一笑道:“公子的嘴甜得能把人化了。如果公子愿意告知,那小女子日后再找公子相会。”
郑燮摇头道:“哪用日后,现在公子就留下姑娘,厮守终生。”
女子一笑道:“公子说笑了。小女子还身有要事,想必公子也不会阻拦小女子的吧。”
郑燮正色道:“好吧,公子告诉你真相,是你趴地上太久了。”
女子一怔,嗔怪地瞪了郑燮一眼,转身向阁外走去。
旁边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长羽下意识叫道:“姐姐……”
女子走了过去,拉着长羽的手道:“姐姐走了,送你个小礼物。”女子取下随身的香包塞到长羽手上,转身离去。
清枫拉着长羽的手,道:“我们也走吧!改天再找那个哥哥。”
长羽点点头,道:“好。”
郑燮站在阁中,一个黑衣的人影在没有得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站到郑燮身边,齐存道:“公子,属下请命暗中跟随那个女子。”
郑燮摇摇头,道:“我已经吩咐了人。”
“公子”齐存又道。
郑燮回过头诧异地看了眼,默然片刻,点点头,道:“快去快回。”
片刻后,四周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黑衣人出现在郑燮背后,道:“主人,杀手们全部自杀,他们的尸体应该是某种毒虫的引子。”
郑燮皱眉。
灯火可及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铺满了地面。
已经走到山腰处的长羽骇然指着那片虫潮,结巴道:“清枫哥,那……是什…什么?”
清枫笑道:“不用怕。你小姐姐不是给了你一个香包吗?”
虫潮在两个人身前突然分开,朝两侧涌去,就像一把刀斩开了黑色的潮水。
长羽突然醒悟道:“还有山顶上的那些人。”
清枫道:“等下了山,你把香包借给他不就行了。”
长羽不解道:“借给谁?”
身后蓦然升起一个黑影,长羽感觉周围一暗,回头时惊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已经尾随了一个人,如果不是清枫的提醒,恐怕一路下山,长羽都发现不了这个人。
“公子感知好敏锐。”黑影低声地说,声音很冷。
清枫没搭话,拉着长羽一路向下。黑色的虫潮蔓延了他们周围,只留下他们脚下丈许的空白,让人呕吐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一直抵达山脚,长羽把香包交给那个黑衣人影,两人离开。齐存短暂地停留片刻,转身打算向山上赶去,但猛然间他生出一身冷汗,这是在与那个迄今为止遇到的最顶尖的剑客交手时都没有过的……骇然,从第二子阁到山脚的距离,他们只耗费了半盏茶的时间,而以他的本来的速度,最快也要两倍之多,更可怕的是,下山的过程中,他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这是什么……妖术……神通吗?
齐存倒抽一口冷气。
已是深夜,陈梁城家家关门闭户,静谧安宁,皎洁的月光洒落,仿佛一层轻纱披在城中街头、舍顶,美好得让人迷醉。
长羽和清枫悠然走在街边,这里已经离原来住的那家客栈不远了,从前面的巷道里折两个弯就是目的地。
一晚上,该做的没做成,遇上了一场打斗,一片毒虫潮,长羽心里倒是倍感新奇,不过也有点累了,一路上哈欠连天。
清枫笑着摸摸长羽的头,道:“这就累了。”
长羽道:“困死了。”
临近客栈前,清枫停住了。长羽抽了抽鼻子,皱眉道:“清枫哥,我闻到一股味,有点恶心。”
清枫点点头,道:“是很重的血腥味,应该出事了。”
“啊”长羽惊呼出声,道:“我们快进去。”
一开门,浓郁百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借着洒进来的微弱月光,隐约看到躺了一地的……尸体。
“啊”长羽失声惊叫。
清枫找到火折子,客栈里亮起灯火。
并没有看错,眼前是一地的尸体,有客栈老板、伙计,还有……慕容府的那两位客卿。其中一个原本就身受重伤,昏迷当中,竟有人对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下手,那个先前对他们质疑的金姓客卿也倒在血泊中,长羽对这个人原本还有点愤愤然,看到眼前的惨剧,不禁有点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