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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漂泊如歌

骄阳炙烤着大地,走在深圳南山工业区,望着林立的厂房,眼前陌生的一切,令初来寻工的我倍感茫然。

我怀揣着一张卑微羞涩的中学文凭,一无技长。时至午后,寻工未果,腿脚早已疲软。徒劳七弯八拐,却迷失了方向,寻不着来时的站台,茫然沮丧地徘徊在他乡的路口。出门时,身上只带了父亲卖谷子换来的四百元钱,工作未着落,囊中羞涩的我未敢乱花一元钱,打摩的更是奢侈的事。

失措间,举头望见前方两个穿橙黄制服的环卫工。我匆匆上前搭讪:“师傅您好,请问六路车站台在哪个方向?”正在刈除杂草的他蓦地抬头,朴实黝黑的脸上淌着几流汗滴。思忖片刻,他指着前方对我说:“你往前面左拐再问问,应该是这个方向。”

匆匆前行了一小会,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急急的唤喊,我诧然转身,原来是刚才问路的那位大哥。“哧哧”一声,他将老式单车急刹住,跳将下来,火火地对我说:“小兄弟不好意思,刚才说错了,我问过别人,是在那边。”

见我心存疑虑,他憨厚一笑,说:“我不会骗你的,来,坐后面我捎你一程。”望着那张朴实的脸,我信任地蹭上了后坐。途中他与我寒喧着,路过他同伴时,他嘿嘿地笑了两声,算是招呼,他吃力地踩着踏板,左弯右拐,站台一会便呈现眼前。

我不胜感激,连声道谢。

他抬腕挥抹脸额的汗水,边说:“不用,不用谢,出门在外,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激的暖意涌遍全身,眼眶有潮潮的东西在涌动。

半月后,我进到一家塑胶电子厂,厂里主要生产遥控器和收音机等塑胶制品。我安排在丝印部,那时月薪三百六,还得上满三十天班,休一天得扣一天的工钱。

与丝印部一墙之隔是喷油部。四个偌大的喷油箱哗哗淌着水濂,几个师傅在挥舞着喷枪,“噗哧噗哧……”,在浓烈的油雾中,所喷物件便漫上一层亮丽的色泽,一半油雾顺着水濂释入水箱,一半漂浮在空中。面对浓烈的化学毒雾,他们连最起码的口罩都不戴。

丝印就是把物品架置在固定的模板上,在网板上用手掂着胶刮轻轻一溜括,遥控器上的各种字母标识便显示出来。相比之下,丝印部的油漆味要淡许多,偶尔开门时,喷油房便涌出阵阵刺鼻的气味。车间逼仄,通风不太顺畅,赶货时,物件更是拥塞不堪,车间弥漫着浓郁的化学油墨气味。世故的主管一进车间总会蹙眉捏鼻,勿勿扫视一遭便逃也似地遛走了。

那段时期,厂里单多货紧,每天加班很晚。那晚,一位工友说她老公的电子厂有位喷油师傅中毒去世了,据说那位喷油师傅已有九年喷油史,作业时,几乎从未采取过任何安全防护措施,他因长年吸入剧毒化学气体而导致肺穿孔,积重难返,三十出头便撒手人寰,令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车间人心惶惶。惊骇之余,我赶紧抽空到离厂很远的南山图书馆查阅职业病防治书籍——

得知油漆、化学调剂和许多建筑装修材料中含有苯、甲醛、氯化烯、邻苯等对人体有害物质。这些有害物质在使用时,可释放在空气中被人体通过呼吸道吸收,或通过皮肤接触而被人体吸收。在不通风或通风效果不好的房间刷含有苯的油漆或涂料时,可在短时间内吸入高浓度苯蒸气,造成急性中毒,发生头痛、头晕、恶心、呕吐、走路不稳,严重时神志昏迷,如不及时抢救会造成死亡。长期接触这些物质,会对人体产生极大危害,这些有害物质还会在体内聚集,低浓度苯可引起慢性中毒,严重时会导致白血病或再生障碍性贫血。长期从事苯、甲醛作业的工人中白血病的发病率比一般成年人群约高出五倍……我瞠目结舌,骇然失色。

厂里油漆罐上赫然醒目注明含有“苯”,只是无知的我们不知苯为何物,更未解它的恶毒。长期以来我们在印字时,每隔几分钟便要用手捏布碎,蘸化学剂水擦拭菲林,让网板刷印时字更清晰可人。洗刷网内的油漆时,都会弄得满手的油漆和化学剂水,浓烈呛鼻……想起自己年多时间倘徉在可怕的气息中忙碌而漠然无知,仍心有余悸。外出漂泊,健康为首,断不能因小失大,舍本逐末。在换工种无望之下,思虑再三,我毅然选择辞职。

紧攥着三个月所得的千余元血汗钱,此时已是腊月二十,遥想故乡的父母又在忙碌着置备年货了,心中顿时涌起阵阵甜蜜与温馨。我无比兴奋地赶到邮局,激动地汇回六百元,我深知这钱对家的用处。

年关已至,我只得加紧找工作,找个安身的落脚点。

幸而两天后,在福光村一家五金电子厂找到一份临时工做。这厂货源足,过年只放两天假。腊月三十下午,厂里给我们派发了大包新年礼品,我和他们一起在大酒店吃年夜饭,五湖四海的朋友一起欢庆春节,非常尽兴。

由于工作不如意,几经跳槽,吃了不少苦头。孤苦无助的岁月,面对严酷的现实,几次险些陷入困境,在最艰难困苦时,我都不曾退缩,我深知,在落后贫穷的农村,回去更没出路。向家人伸手要钱更不可能,财源枯竭的农村,父母每元血汗钱都来之不易。怀着坚定的信念,破釜沉舟,再苦再难我也要在外面坚持下来。

一路漂泊辗转,生命之舟终于停靠在东莞这座海纳百川、厚德务实,美丽而充满活力的城市,她以博大的襟怀容纳我这远道而来身心疲惫的游子。业余和朋友一起参加电脑基础培训,与好友交流各自故乡的风土人情,也谈人生理想,为人处世。每当提及漂泊岁月中险象环生的遭际时,彼此喟然长叹。

经过不懈努力,处境渐渐稳定好转起来。工余我报读了“汉语言文学”专科自考,下班后便惜时博览群书,发奋自学。

偶尔从电视、报端看到一些打工男女因恩怨情仇而生发极端行为,有些经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而误入歧途、自甘堕落,最终滑向了不归路。唏嘘慨叹之余,更为他们的父母惋惜,可怜天下父母心,“鸦有反哺之情,羊有跪乳之恩。”我们无权利放任自己的生命,生命的背后,有父母亲人殷殷期盼的目光。

征途漫漫,山重水复。回首数载漂泊漓荡的岁月,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尽上心头。如今,转眼来东莞已五个年头,夜深人静,我常坐在电脑前,投入地书写着心中的感想、与心灵对话。感谢那些经历,它教会我懂得世道的艰辛,人生的不易,更教我学会珍惜和感恩。

跋涉过风雨泥泞,我庆幸自己收获了许许多多,那风雨中的一点伤痛又算什么。未来路漫长,世上没有救世主,人生永远靠自己——靠自强、执着,和在路上的一种坚持。

岁月如流,逝去的是青春韶华,收获的却是心智的成熟。

漂泊如歌,且行且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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