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的制作相对繁杂,除逢年过节和大小酒筵外,村民自家平素是极少酿制豆腐的,一来忙于农活不得闲,二来酿豆腐费神又费柴,倒不如买着吃落得轻闲。
乡村卖豆腐的女人,人们戏称“豆腐西施”。大清早,她便挑着一担水嫩嫩的豆腐,走村串户,她一路轻唤:“买豆腐喽,卖豆腐喔……”她挨组挨户地挑上门来卖。她挑着两个暗红色胶桶,豆腐浸润在桶中的水里。有时西施忙于家事农事,便会派她女儿来挑卖。
她在队里的坪场或围屋院廊下摞下担子,一边吆喝着,那些要买豆腐的女人便纷纷捧着盆勺,笑嘻嘻地从灶房走了出来。她接过人家递上的盆碗勺碟,用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水嫩的豆腐,放在人家的器皿中。她一边托着豆腐,一边不忘向女人们夸赞:“看,今天的豆腐多嫩。”豆腐一元钱四块,也有人用黄豆与她兑换,她担子的另一头,备垂着个装黄豆的小布袋。
她站在坪场中,围屋的妇人们相互吆喝着。也有热情的妇人叫她进屋喝碗刚熬好的大锅粥。有时某家女人早上没买到豆腐,下午或夜间家里突来客人,这时,女主人便拿着小盆,赶紧去往邻家借上两块豆腐款待客人,待明朝或改天买了再来相还。
有时忙于农事,西施隔了三天五天才挑着豆腐担子姗姗来迟,有时一连数日不见她娘俩的到来,女人们心里便空落落的,生怕家里会有客来。她们嘀咕着,这个西施,咋还不来卖豆腐,忙啥去了?有的妇女等不急了,便径直前往外村西施家去购买,邻居们也叫着让稍带几块。
菜园青黄不接的时节,西施和她男人有时一天会做上两三锅豆腐来卖。逢年过节和农忙时节,有时她也会做上三五锅,若黄昏后仍多有剩余,她便会将豆腐压熏成豆腐干,抑或炸成油豆腐,留与自家品尝。
西施和她男人很有生意头脑。上门时,她循循善诱地说着豆腐的美:“看今天的豆腐,白白嫩嫩,打汤或煎炒都十分好吃。”见对方犹豫不决,西施赶紧趁热打铁;“买两块尝尝哩,又不贵,权当菜吃,钱下次给也无妨呢……”
西施笑吟吟地推销着她的产品,那情形,好比城里上门推销产品的业务员。有时,西施的豆腐出现严重缩水现象,女人们便不乐意了,当着她的面说:“西施哟,你的豆腐咋变得越来越瘦了……”
西施有自知之明,忙讪笑着为自己开脱。
西施男人持有一手木工活,桌椅锅盖,寿材谷框,样样拿手。他头脑活泛,后来又置买了肉丸机,平素亦帮村民机打肉丸和粉豆腐浆,赚取加工费。
逢圩日,西施便会挑着一担豆腐晃悠悠地前往十多里远的集市,顺便也算是去赴圩。她在扁担的一头撂着一块浅蓝巾帕,不时抹去额前的汗滴。日光热时,她便放下担子,往路边荷塘掐两朵绿硕的荷叶,分别覆在装着豆腐的胶桶上,以防烈日晒馊她那水嫩的豆腐。
一路上,她边走边卖,路过人家或村庄时,她便会提高噪门,喝上几声:“卖豆腐喽,谁要豆腐来,快来买哦……”
这时,人家躺在院内的守门狗便争相闯跳出来,一进三退,虚张声势地朝她吠个不休,溪边树上的鸟雀也凑热闹般快活地鸣啼,路边水塘里的鸭子伸长脖颈,扭着扁嘴,滴溜着细眼,好奇地打量着她,一些过路的黄牛亦好奇地凑到西施跟前,冷不丁探头,想喝西施胶桶里泱豆腐的清水。
西施大吃一惊,气不打一处来,她高声喝斥:“埋痨牛,这是你吃的么,快滚开……”她气呼呼地对着牛头踹了一脚。
每当路上遇到放学的学生,她便笑吟吟地同她(他)们打招呼。去岩岭街赶圩时,途经沙家里、朱家庄、五寨等好几个村落,每每离岩岭街数里远时,一担豆腐便早早地被抢购一空。西施乐了,眉开眼笑,无担一身轻,她索性将担桶寄放在路边的乡亲家,然后只挎背一个暗青色的小布袋,轻悠悠,喜滋滋地和路上赴圩的乡亲谈笑风生,结伴同行。
豆腐卖厌了之后,西施改弦易辙,跟着男人跑起了鸡鸭生意。她男人时常骑着摩托车,摩托车两边安着两个铁鸡篓,西施挤坐在鸡篓的上头,俩人风里雨里,走街串户,下到四十多里远的高田和岩岭村民家中收购土鸡土鸭。乡村生意,可谓一年之计在于冬,腊月里,各大圩日生意火爆,街头那些鸡鸭摊贩们突突突地驱着摩托车,在人流里闯得水浪抛天……
西施和男人亦忙得不可开交,寒冬里,呼啸的朔风凌乱了她的鬓发,刺骨的寒风刀子般划疼她裹着围巾的脸,她戴着羊毛手套,缩在摩托车后座,吃苦耐劳,随男人一道风尘仆仆,在乡间土路上颠颠荡荡……
她和男人将鸡鸭贩回家,隔日里逢闽省各大圩日,俩人再挑送到安远或河龙街兜售,从中赚取可观的利润,相比之前卖豆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当然做鸡生意亦有风险,有时不幸染上鸡瘟,拿回家的鸡死了大批不说,鸡瘟还会迅速祸及村邻,这时定要遭受邻人的歧视和怒斥了……
多年后,为照料儿孙,西施也随外出务工的儿女一道,背井离乡,飘去了南方。日渐廖僻的故乡,稀稀落落的老人和小孩在寂寂地守候着……
如今,乡村土路上,不知是否仍有新的西施出现,挑着她那副清盈盈的豆腐担子,欢快清亮地吆喝着,与路边清悠散漫的溪水一道,漫不经心地流淌在乡村坑坑洼洼的版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