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动物,最忠诚、最通人性的,我想非狗莫属。故乡看家护院的忠犬,几乎没人取名,人们约定俗成的唤为“狗追”。之所以叫狗追,大约取自于狗酷爱跟背,总是形影不离的追跟着主子身后,是人们常说的“追背狗”。
那天清晨,父亲从村里抱回一条小狗。小狗身腿拙壮,毛色乌黑油亮,圆硕的颈脖缠绕着两圈花白的毛发,一双乌溜机警的眼珠怯怯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主人。我十分欣喜,伸手欲抚摸小狗的头,“汪汪……”它稚嫩地吠了几声,我赶紧缩手,却喜不自胜。
小黑刚到我家,我担心它会怕生,会逃回村里它母亲那去,于是轻巧地用棕绳套在小黑的前腿至腹身,将它拴在屋后檐下的柱子边。它嘴里不时“汪汪”地略带惊惶地吠叫,不大敢靠近我,我蹲下身,友善地向它套近乎,并三餐端上饭粥喂它,在它睡的寮房一角铺上一层干稻草,让它有个舒适的窝。
三天后,我再喂食时,小黑却轻摆尾巴,主动和我套起近乎。它眸子里盈满了亲和,摇头晃脑地试探着趋前用爪子轻扯我的鞋子,或者用鼻子嗅嗅我的膝盖,俨然把我当朋友呢。我于是放心地解开绳子,给它自由。
松绳后的下午,小黑的“母亲”蓦地出现在我家门前,正亲热地和小黑互咬身尾,嘴里呜呜哧哧,欢快地缠腾嬉戏。我心下咯噔,赶紧上前唤小黑,生怕她会跟它母亲一起跑了。
它母亲见状,撒腿就跑,小黑也尾随其后飞奔起来,我慌了,高声呼唤着赶紧追去。“狗追,狗追……”小黑起先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追在母亲背后跑,约摸跑出百米远时,小黑居然停了下来,望了望它母亲远去的背影,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向我这边奔来,我无比惊诧,赶紧迎了上去。
小黑娇羞似地摇头摆尾,围着我转了两圈。小黑的母亲似乎并不死心,之后又故伎重演,但小黑再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跟着它跑出太远,而是追跑出十余米,便呆立着,目送着母亲远去。随后它静静地返回,蹲在门前或院角,似乎在想着心事……从此我对小黑更是亲近,它已然成为家中的一员。
小黑的到来,给我们家增添了无穷乐趣。有次,小黑顽劣地咬住老黄牛的尾巴,黄牛气不打一处来,又恼又疼,想摆脱,可小黑硬是不松口,它四脚驻地,拖溜出长长的几条划痕。黄牛恼羞成怒,奋力一甩尾巴,猝不及防,小黑摔得四脚朝天,狼狈不堪。它抖抖身上的泥灰,样子甚是滑稽!
那天,我正吃着红扑扑的杨梅,小黑垂涎三尺地仰望着。我丢一个给它,它一口咬住杨梅,嚼了一下,顿时摇了摇头,囫囵吞下,酸得眼睛立马眯成一条线,我笑得前俯后仰,小黑却涩涩的回味无穷地舔着嘴巴。
平常,无论我去干什么,无论去到多远,小黑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每当劳累一天的爸妈回到家时,小黑立马摇头舞尾,伸出它那热情过度的舌头,欢天喜地从老远奔过来迎接。有时,亲戚朋友来家作客,小黑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有些厌烦,便喝斥它两声,小黑赶紧躲在隐蔽处,一边用不解地眼神打量我。待我走出一段路,它又悄悄地若即若离地跟来了,让人哭笑不得。
一到年底,村里偶有偷鸡摸鸭的窃贼。每当夜间风吹草动,小黑便会“汪汪”地吠个不停,俨然像名忠诚卫士。醒后我根据它吠时长短、声音强弱便可猜测屋外的情况。
日子如水滑过,两年的相伴相随,我和小黑建立起深厚的感情,闲暇时它常憨痴痴地蜷伏在我身边小憩。它日渐拙壮,已长成高大威武的大狗。每当我独自进深山砍柴,它便趴伏在我近旁愣愣地望着我,眼里充满亲切与温情。它常在我周围的灌木从里乱窜,搜寻着竹鸡、野兔和山鼠等,因有小黑的相伴,我心里便少了几分恐惧。
邻家堂姐出嫁,我跟着队伍去送嫁。不料小黑又跟来了,因路途较远,我不放心,几次唬它回去,可最后它还是悄悄地跟来了。随着送嫁的大队伍,伴着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小黑很兴奋,当走上河龙乡宽大的柏油路时,小黑左蹿右蹿,路上车辆不断,我为它捏一把汗。
“哧……”“嗷嗷……”随着摩托车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小黑尖利的惨叫。我本能地转过头,小黑痛苦地呻吟着,用三只脚一拐一拐地走着,我大吃一惊,忙放下嫁妆奔过去。小黑的一只爪毛滴有血污,显然受到摩托的碰伤。见了我,它神情畏缩,犯错似地耷拉着头。我脱不开身,无奈之下,生气地将它往回喝,示意它回家去……看着送亲的队伍渐渐走远,心里甚急,这里离家近十里远,我惊怕小黑认不得路,或途中遇到猎狗的歹人。心里七上八下,乱糟糟地,只得横了横心,一步三回头地追赶着送亲队伍……
未等酒宴吃完,我便忐忑不安地往家赶。近家时,远远望见小黑依然守在门前,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望到我,它兴奋地蹒跚着走过来迎接我,尽管那只脚还不能点地。看着温顺忠诚的小黑,一丝愧疚涌上心头,眼眶不由漫上一层潮热……
小黑时常追随赶圩的父母去河龙街上玩,它一路不断地抬腿撒尿,做好标记,每次它都会独自先返。
外出打工后,身边少了小黑的追随,隐隐有种失落感,我常在电话里探问小黑的情况。年底,当我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伏在门前的小黑见到我,起先一愣,听到我喊“狗追”时,眼睛一亮,立马奔到我面前,无比兴奋地围着我团团舞摆,欣喜若狂,身后还有几条小狗跟过来凑热闹,原来小黑已当上“妈妈”了。我搂着小黑拍了一张照,本想多照几张,可小黑大概没见过这般场面,吓得“客气”而又慌恐地挣脱开了。任凭我如何叫唤也不敢跟我照了。
月色朦胧,我和母亲去婶子家吃饭,小黑踱在前头。走着走着,小黑猛地后退几步,短促地吭哧着,我们吓一大跳,母亲用微弱的手电筒仔细一照——吓得魂飞魄散。一条硕大的瓦格毒蛇横亘在大路上!母亲低悚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拉着我连连后退,我赶紧低唤小黑,惊怕它靠近毒蛇。
当我跑回家取来长木棍时,毒蛇已然钻进菜园不见了。我心有余悸!若非小黑警觉,踩到了毒蛇,后果将不堪设想……
欢聚时光总是短暂。离乡那天,小黑跟着摩托车带着小狗们,追了好长一段路,一直追到村口八岭坡的大杜树下,目送着我渐渐远去。
那天母亲突然来电,说小黑失踪了,邻家的许多狗儿也被城里流窜上来的毒狗人偷走了……我听后脑袋嗡嗡作响,甚是悲伤,一连数日神思黯然,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老想不通,我那机敏聪慧的忠犬咋识不破小人的诡计……
在人生的长河里,总会有许多好的人和美好事物,丰盈着我们人生的际遇。与小黑形影相伴的那段岁月,给我以无限温暖,和小黑仅存的那张照片,成为我生命中珍贵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