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秀才郎;骑木马,下书堂;书堂空,好栽葱;葱发芽,好泡茶;茶花开,李花红,十只鸡公做两笼……
童年是月下的一首首歌谣。夜色静好,一轮明亮而皎洁的月光笼罩着苍茫起伏的山水,照耀着静谧祥和的客家村落。风过竹梢,送来丝丝清凉。夜饭过后,大人小孩兜着大小板凳,纷纷拢到围屋前面的坪场禾仓边摊凉。有的摇一把蒲扇,有的婶婆们手不停歇,将小簸箩放在双膝间,一边剥捡豆子,一边家长里短;孩童们蹦蹦跳跳,欢快地念唱着各类歌谣,纵情戏逐。
儿时游戏花样繁多,多数配有相应的歌谣。如独脚转圈圈:“吊檐老鼠(蝙蝠)卖豆腐,不买你的臭豆腐,夜(只)卖俺的香豆腐。”伙伴有时四人一伙,单脚立地,另一腿众人搭缠在一起,一边吟唱着这首歌谣,一边缓缓的旋跳着。有时也会两人一组勾缠旋跳。夜色朦胧,那些见不得光的蝙蝠纷纷从瓦屋栏舍或穴洞等暗角窜忽出来,觅食暮色中萦舞的蚊蝇。它们在上空纷飞乱窜,每当路过我们头上时,伙伴们便故意吊高嗓门,怪叫连连,吓得它们惊惶莫名。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音。清月溶溶,凉风习习,门前池塘的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微微荡漾,散发出醉人的芳香。塘边草丛里不时抛起阵阵蛙鸣,欢快的鱼儿亦不甘寂寞,哗哗地弹跃出水面。伙伴们陶醉在各色游戏中,共享月下快乐的时光。
坪场边猪栏牛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这对邻居相安无事。黄牛在暗夜里漫不经心地反刍岁月,公母猪则不管不顾地蒙头酣寐,那噜噜的酣声,像是在提醒邻居:活在当下,知足常乐。
较小的幼童喜好坐在大人翘起的二郎腿脚上,双手扣抓着大人的手,在惬意悠缓的一升一落中,跟着大人吟起那一首首经典的歌谣:砻谷,窸嗦,碓米,下锅,煮粥,大人食一碗,细人捋锅铲,捋一箩,送外婆,捋一桶,送外公,捋一担,送外甥;
缺牙齿,扒猪食,扒一箩,送外婆,扒一斗,送朋友,扒一桶,送外公,扒一升,自己蒸,蒸到半夜,爬起看下,蒸到天光,拿起碗就装……
孩童们欢快的齐声吟唱,大人笑逐颜开。那欢快的童谣在寂静的村庄上空婉转悠荡,余音袅袅。
听到坪场歌谣阵阵,一些正在吃饭的孩童便迫不及待地撂下饭碗,赶紧向坪场跑来。围屋前的坪场边隔三差五便会沤着或大或小的火堆,里面尽是些枯枝杂屑,乌烟瘴气。火堆上腾着绵绵袅袅熏人的乌烟,不时将围着火堆戏谑的孩童熏得酸泪直淌。一些伙伴气呼呼地用手扇骂着:“烟烟,烟上天,不敢烟到俺老神仙……”恼怒中一边坏笑着将浓烟扇往其他伙伴的面前。
邻家伙伴金珠在河龙有位表姐,名叫爱爱,人长得清纯美丽。每当来她家做客时,夜里便会在坪场禾仓边给伙伴们讲趣味盎然的故事。伙伴们围坐在禾仓的柴堆边,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期间不断会有人提出疑问。爱爱口齿伶俐,思路清晰,绘声绘色,悬念迭起。她一个接一个地讲,众人暗暗惊叹她的记忆力,也十分羡慕福建的老师,咋会传讲给学生如此多动人的故事。伙伴们沉迷其中,直至散伙时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被大人唤回去睡觉。记忆犹深的是她给我们讲曲折惊险的《狼外婆》,让人回味无穷。
夜色朦胧,伙伴们聚在坪场上,指划好区域,然后玩起捉迷藏的游戏。用巴掌正反面来决出第一个伏寻的人,然后依次按最先找到的那位来伏寻。伏寻者用双手遮住两眼,伏在桌子或木壁上,背对着众人,一边兀自倒数十声。伙伴们赶紧奔藏在各个背眼的暗角落:有的一忽溜闯入邻家,藏在门后;有的躲在猪牛栏侧背;有的钻进地窑里……有时闯得太急,每每被恼人的蛛网罩个正面,令人懊丧。更有甚者,斗胆缩藏在上了漆的黑森森的寿材边,那地段在黑夜里着实骇人,让伏寻的人怎么也不敢趋前找寻……
有时大家也会跳绳,绳是众伙伴一起用稻草搓成的;有时我们在坪场上用碎碗和枝条划好线格,一奔一拦追逐着玩起“做胜利”和“做把关”的游戏。老屋后头的半山腰,有个绿草如茵的偌大晒谷坪,队里的伙伴们时常相邀上去玩耍。我们一手扬着棕枝绣成的八仙过海中神仙用的枝笤,有的折几根杂木青枝,有的干脆脱下外衣当武器。我们分好对应两派,一声令下,众人手忙脚乱,奔力扬舞,激情澎湃地投入酣战。一些不喜参战的伙伴则在柔软的草坪上翻跟头,打倒叉,纵情的追打戏逐,十分尽兴。晒谷坪上闹闹轰轰,嬉笑怒骂声传到对面的山谷,连外村的人都听得见,听得外村那些孩童心里痒痒。
队前的菜地田边,小溪在月下淙淙流淌,草丛边闪烁飘悠着碧绿的流萤。我和伙伴悄悄去到竹山脚母亲泉外,佯装扑捉萤火虫儿,其实意在偷摘别人塘边秧架上茸嫩的小黄瓜。那时生活贫困,孩童们的嘴特馋。聪明的大人似乎早识破我们的伎俩。我们手忙脚乱忐忑不安地在黑暗中偷揪黄瓜,心怦怦乱跳,小黄瓜刚装进袋里,猛地传来一声断喝,我俩生生吓一大跳。
不知何时,面前竟冒出个大人来。黑暗中我和伙伴本能地将黄瓜扔往溪边的草丛中,让那大人抓不到把柄。“你们在这做什么,想偷我家黄瓜是吧……”
“没……没有哦,我们在捉萤火虫儿玩。”我俩矢口否认。心里却充满了恐慌,生怕那大人会追到家里去向父母告状。
深冬里,天空阴郁低沉,漫天的米头雪和鹅毛雪纷纷扬扬,无边无际。我们窝在小屋温暖的被窝里,动人的歌谣脱口而出:
米头雪,床上歇,米头胖(鹅毛雪),床上藏噢……
大月光,细月光,两条狗子扒砻糠,扒到一卡姜,拿得婆,婆在灶背炒田螺,拿得公,公在后背透烟囱,拿得叔,叔在后梁山上斫黄竹,黄竹尾上一条蛇,吓得叔叔眼嘎嘎……
时光荏苒,世事沧桑,童年早已远去。也许,当我们两鬓斑白,垂垂老矣,依然会在某个月朗风清的故乡怀抱里,怀着那颗拳拳童心,与家人一道,幽幽吟唤起心底那一首首不老的歌谣——月色依旧,物是人非,儿时的那份清新,诗意与朦胧,如今早已幻化成眸底那潭静幽深邃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