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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的市政协全委会上,各级讨论着一个重大的议题:由于奶粉滞销,各地奶牛流失严重,部分牛贩子趁机进入奶牛区,廉价买走正在产乳的奶牛,送给杀牛坊,致使大部分养牛户损失惨重。更在甚者,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XX县一养牛户,贷款四千元,由于奶粉滞销,奶粉厂压缩收奶数字,降低收奶价格,致使该户入不敷出,不得不将每日产奶六十斤的良种牛以低卖给牛贩子,直接经济损失三千余元;
XX区一养牛户,因奶粉滞销,乳品厂停止收购鲜奶,该户不得不将辛辛苦苦挤来的奶水长期倒进猪槽里。后,竟胀死三头肉猪。两口吵闹不休,致使两岁的男孩氽进开水锅中,无人知晓;
XX镇一养牛专业户,因奶粉滞销,乳品厂停产,三头奶牛折价一万余元卖给宰杀场,致该专业户长期背上贷款的负担。为还债,不得不卖掉新盖的三间两层楼房;
XX奶牛专业村,因奶粉滞销,奶粉厂收奶挑剔,养牛户气愤之下,纷纷卖牛归农。不出三个月,全村奶牛流失三分之二以上。
全市范围内,各市场一斤鲜奶的价格,不如一瓶汽水;
以上情况,全市范围内均有发生。
为保障养牛户合法利益,市政协会议上,委员们纷纷提案,要求市政府采取积极措施,设法解决乳产品销售问题。
市政府研究了委员们的提案。首先允许郊县各乳品厂鲜奶分别进入郊县各区,并给乳品厂安排了固定的销售地点。鲜奶在原奶价的基础上每斤上调0.1元;奶粉每包加价0.50元,并责令各副食商店把销售奶粉作为一项政治使命去完成。
委员们又联名在XX日报上发一则消息,说,获得部优、省优和国际食品博览会金奖的“清河”牌奶粉,近来,却长期滞销,库内积压太多……消息又被国家《消费者导报》转载。出奇的是,山东、湖北、四川等省,很快就来人来函联系订货;陕北和陕南等专区立即开来了十几辆带拖挂的卡车,直接要提货回去……
这一可喜的转机,对清河乳制品厂来说,无疑是一针兴奋,它拯救了清河乳制品厂,对清河川众多的养牛衣乃至两万七千多公民,仍是一件重大的喜讯。
清河乳制品厂复活了!清河川人民振作起来了!
清河乳制品厂在镇企业办的直接操纵下,对厂领导班子重新作了调整。年轻的,有文化的,有领导能力的,有乳制品专业特长的一代新人,纷纷走上了工作岗位。
新官上任三把火。厂领导立即召开了新的厂务会议,为了振兴企业,厂务会议决定:
一、保障养牛户利益,收购鲜奶时,严禁借故克斤短两;
二、为方便养牛户交售鲜奶,恢复收奶车去各点收购鲜奶的传统制度;
三、与县扶贫开发办协力,大力发展养牛业户。各村镇,凡愿饲养奶牛者,则大量给以无息款;
……
对养牛户的这一系列让步政策,在清河川各村各户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欢欣雀跃。估计:清河川的经济将有一个新的飞跃。
槐树庄为了维保“奶牛村”的荣誉,由奶牛协会出面,制定了一系列相应的政策。
古槐树上再一次贴上了《严禁贩卖、屠杀奶牛和防止奶牛流失的通知》。
河北那个牛贩子老五,来到槐树庄已经十多天了,三天前刚好买了两头奶牛,这下走不脱了。
奶牛协会副会长甲坤,根据通知精神责令卖牛户将牛价退还牛贩子老五,可老五坚决不同意,双方在古槐树底下美美吵了一场。甲坤布置奶牛协会会员三人严加看管,坚决不准奶牛出村,老五只好空着手离开槐村庄,回到清河镇的旅馆里。
旅馆正好在姜南荣的粮油店隔壁,牛贩子老五这就和姜南荣碰上了。
牛贩子老五,姜南荣过去是认识的,不过,那时姜南荣不做贩牛的生意,从来没有和他在一块正式接触过,如今姜南荣也加了这一行,自然就“一见钟情”。
清河川有一句俗语:人不亲行亲。姜南荣立即把牛贩子老五请到粮油店里,还让娃他妈给河北狼泡了茶,两人蹴在内室谝了整整一个下午。牛贩子老五尽谈了些买牛卖牛的生意经,大谈过五关斩六将,听得姜南荣折腰羡佩。姜南荣从牛贩子老五这儿一下子学到了许多买牛卖牛的知识。傍晚,他还特地提了两瓶啤酒,从隔壁餐馆里弄来了两盘凉菜,招待牛贩子美美吃了一顿。
喝酒中间,河北牛贩子这才说出了一段他“败走麦城”的事——槐树庄奶牛协会不让他将买好的两头奶牛运出去,那个副会长还在古槐树底下打了他两个耳刮子。
“槐树庄奶牛协会那个副会长,就不是她妈X里边掰出来的!****的是我的死对头!”河北狼说到气愤处,就粗野地大骂起来。
“谁是副会长?”姜南荣关切地问。
河北狼牛贩子一下子想不起奶牛协会副长的名字,就拍了拍他的脑门顶,想一会儿说:“叫叫……叫个什么……甲坤吧……”
“是陈甲坤吗?”姜南荣惊问。
“是的,是的,一点不错。”牛贩子喝了一口酒说。
“老哥,不敢骂了!”姜南荣压住牛贩子捞酒杯的手说,“陈甲坤是我姐的儿子,我的大外甥。你骂他,就是骂我……”
河北狼吐了一下舌头,眼珠子瞪得像个铜铃铃。然后,道谦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弟当真不知道他是你的外甥。要是知道,我就在我的嘴上打……”
“算了算了,不知不为过,只要以后不骂就行了。”姜南荣想和牛贩子老五交个朋友,所以就想从中把这事儿调解调解,于是就献殷勤地说:“老哥,这事好办。只要是老弟的大外甥出来阴挡,我去说说他,也不会不给点面子。”
“是吗?”牛贩子老五立即面带喜色,眼睛露出希冀的光芒,说:“只要老哥能给兄弟把这事办了,兄弟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兄弟一定知恩当报。”
“咱们既然是朋友了,还说那薄情话干啥?”姜南荣很客气地说。
牛贩子老五立即从怀里掏出二百元现金,在饭桌上一拍,说:“小意思,老哥,请收下……”
“你……你这是啥意思?”姜南荣故意愣愣地问。
“我牛老五一贯豪情侠义,从不做亏人的事。既然你老哥能扑着为我办事,我能亏了你不成……”牛贩子把钞票硬往姜南荣怀里塞。
“你如果是这意思,老哥,你听我说,事情办成后,再报答也不迟……”姜南荣把钱捏在手里说。
“成与不成,你都拿上。全当咱交朋友一场……”牛贩子确实很豪爽。
姜南荣想,我去说一句话,甲坤能不听,哪有外甥不尊舅父大人道理?于是,就怀着满有把握的心情说:“好,收下就收下。我不信甲坤这小子翻了天啦,敢不听我姜南荣的话!”
牛贩子老五报答性地给姜南荣斟了一杯酒递过来,说:“愿咱们的友谊,万古长青!”
姜南荣抓起酒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然后亮一下杯底答:“万古长青!”
第二天一大早,姜南荣就去了槐树庄。
甲坤正给牛饮水,他未惊动,先去了姐姐的上房。姐姐为大,按理儿,他应该选探望姐姐。
姐姐是昨天从县上刚回来的。李娜满月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家中。老三丙坤跟着县公安局的人去了山东,一个多月还不见回来,她真有点不放心。另外,老大甲坤养着四头奶牛,一时经管不好,死上一头,咋受得了?
姐姐见姜南荣来了,就让进屋里,问:“你今天怎么没给乙坤买牛去?”
“我早晨有个事,办完后,下午去。姐,这个你甭操心,我比你还心急——买一头牛挣一百元哩!”姜南荣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想,早晨跑这一趟还有二百元的报酬里,比跑两天还来劲!
姐姐取出昨晚蒸好的红苕,让弟弟吃。虽然是凉的,但毕竟不用自己掏腰包。吃了它,回去省一顿饭,也算是一笔收入。
姜南荣一边吃着红苕,一边问姐姐:“姐,你觉得老二那个媳妇咋样?牢靠不牢靠?”
“从表面上看还不错,说话办事满在理儿;人也有心计,为生意上想的很多;再说,人家对乙坤挺热火的,两个人中间从来没犯过口舌……可是,两口儿同床睡,人心隔肚皮,你能知道她肚里揣的是好心还是瞎心?”
姜南荣做了一辈子生意,不管干啥事,都以生意人的眼光看事物。就连乙坤娶这个远路上的媳妇,他也以生意人的心理洞察后事。似乎觉得预后不佳。所以,屡屡次次提醒乙坤和姐姐处处留神,事事小心:“姐,这是要多加观察……”
当姐的还没弄清弟弟话中的意思,弟弟就抹了一下嘴,说:“姐,我到甲坤那儿去一趟,有点事……”
姜南荣刚走到东厢房,甲就和媳妇金女迎了出来。
姜南荣挺着胸膛,背抄着手,一副大人见小人的气势,走进甲坤的厢房。落坐后,又把右腿抬起来,压在左腿上边。
金女赶紧给舅舅倒了开水,在水里还加了两匙白糖,递过来。甲坤又从抽屉里翻出多日前招待客人时买的香烟,递过一根……
舅舅姜南荣冷冷地摆了一下手,表示不会吸咽。然后,就板着脸讽刺地说:“当了官了?嗯?嘿嘿,还真不错,我如今有个外甥也成了人了,我姜南荣从此也跟人一样了……”
甲坤还没有尝到舅舅话语的辣味,只是“嘿嘿”一笑,憨憨地说:“马槽里没马了,拉着驴顶哩!”
姜南荣进一步嘲讽地道:“看你说的,再瞎的官儿比民强!”
金女却插嘴说:“那倒是个啥官吗,连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有,尽跑闲腿,着闲气……咳,人家还说这是为养牛户服务哩,服个屁!”
甲坤把金女瞪了一眼,不让她说。金女就退到锅上去替舅舅做红苕糊汤。
姜南荣“咳嘘”一声,说:“甲坤,舅也是无事不蹬三宝殿。今天有件事相求,还望你开恩!”
“舅,有啥你就说,不要……”甲坤对舅舅的印象不太好,特别是那年借钱后,他对他印象更坏了,“舅,你外甥是个‘老好’人,你有啥话就直说。”
“好,舅直说了!”姜南荣轻轻咳嗽一声,说:“舅有一个老朋友,是个做牛生意的。听说在你们村买了两头奶牛,被你这当会长的挡住了。朋友又来扳我的大腿,让我在你跟前说具情,给他放行。你就看在舅的面子上,高抬贵手,让他拉回河北吧。”
“舅,”甲坤立即说:“如果是这事,你就不要说了。村委会和奶牛协会都作了研究,而且在村子里贴了布告,为了维护奶牛村的荣誉,为了发展槐树庄村民的个人经济,村里的奶牛一个也不准卖掉。河北牛贩子虽然买了两头牛,但我们已决定退还给他买牛时的全部费用,让他快速离开槐树庄。如果不听劝告,我们奶牛协会将以破坏养牛事业的罪名送他去派出所。舅,你就不要跑了……”
“甲坤,”姜南荣对外甥解释有点不耐烦,就捷脆地说:“他是舅舅有朋友,又不是外人,你就能看看面子?”
“不行,谁的面子也不能看。这是奶牛协会作了决定的。”甲坤说得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舅,吃饭!”金女把腌菜先端在饭上,又端来了红苕糊汤,说,“你在街上常吃红苕,我今天专门给你做的……”
姜南荣袖子一甩说:“还吃哩,不吃都饱了!”
说着,使性子窜出厢房门,向大门外就走。
甲坤妈见姜南荣不辞而别,就赶过来问甲坤:“你舅咋气哄哄地走了?”
甲坤怕妈听了生气,忙掩饰说:“没有啊!他来说两句闲话就走了。”
“就是的,亲戚毕竟是亲戚,你舅毕竟是你舅。千万不能因了那年借钱的事,趁你舅倒了霉,就掀他的下坡碌碡!”
“我哪能?”甲坤说。
姜南荣站在外甥的大门外边想,事情没办成,回去学不让牛贩子老五耻笑他?于是,他想起如今这办事,送人情、送礼是十分重要的。
摸了摸怀里,牛贩子老五送他的那二百元还在口袋里,于是,当舅舅的,就决定给外甥行贿。
姜南荣二返身回到东厢房,把二百元人民币在饭桌上一摔,口气硬硬地说:“这是河北客送你的一点小意思……准拉走也得拉走,不准拉走还得拉走!”
说完,拧身就走。
甲坤从饭桌上捞起二百元人民币赶出来,硬塞进舅舅的上衣口袋,说:“公事公办!你外甥不是那号人,见不得鬼鬼崇崇的在背地里胡日鬼……”
姜南荣看着甲坤一本正经的面孔,在地上一连吐了两口唾沫。
乙坤妈在上房里看得清清楚楚,就赶过来帮着弟弟劝说儿子:“甲坤,你就给你舅办一回事吧,你舅一辈子求了你几回?”
甲坤说:“这不是咱私人的事,是公家的事。大伙儿选我当会长,我就要给大伙儿办事哩。”
乙坤妈忿怒地在甲坤胸膛上砸了一捶,说:“哎,那会长又不是你先人给你丢下来的铁纱帽,你能干一辈子!再说那会长倒是个啥官嘛,比芝麻还小!你太瓜了,人家给你个麦秸杆,你当棍棍着拄哩!算咧,管那闲事干啥,只要你把自己的牛养好,多挣两上个钱比啥都美……”
“不行,我一定要管,而且要管好!”甲坤说。
姜南荣见甲坤那个热拗劲儿,就粗野地骂了一句:“你就是是犟毬不进尿壶!”
姜南荣又在地上唾了一口,使着性子从姐姐家跑出来。他一边向回走,一边想,这大外甥太死板,太固执,实质是太笨,办不来事……想来想去还是二外甥好,为人聪明伶俐,说话中听,办事活泛,会来事!起码能认得他舅,他把舅当舅着看哩!要不,前一次他遇了难,大外甥怎么没来看他?二外甥不但来了,而且还拿了许多好吃的,临走时又扔下一万元叫他做本钱……二外甥好!大外甥这个狗东西!
事情没办妥,总得再办!他决定去县上腊牛肉店,找找二外甥,让他去和他哥说说,求个情。他们是一个****上吊下来的,甲坤再犟,总不能不认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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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荣没有回家去,坐了清河镇至玉山县城的班车,直接赶到了乙坤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