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没法,只好支使金女去红裤子家叫月玲。金女给红裤子从代销店买了一包点心提着,红裤子不但不要,还不让月玲跟金女见面,只说月玲走了湖北老河口,一时三刻回不了老家。金女只好一个人回到槐树庄。
陈妈见红裤子执意不放女儿回家,就生了一肚子气。她想,这样下去,一家人还能过个安生日子吗?乙坤要不是当初领了结婚证,她不回来也就算了,可这结婚证一领,回来不回来,也是你家的媳妇。陈妈“咳嘘”一声,说:“干脆把家分了!”
陈妈把老大甲坤叫到上房,说:“……现在这社会,和前几年不一样了,人的私心都重了,谁也不想吃亏。再说,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块,难免碟碟碗碗碰磕。干脆把家分了。”
甲坤说:“妈,分家干啥?老二刚结了婚,就把家分开,村里人还以为我见不得兄弟媳妇。我不想落那瞎瞎名声!”
“住到一块,没好处!”陈妈说。
“妈,大家拾柴火焰高,团结起来力量大。我不同意分家。以后,我哪怕多操一点心,多受一点苦。前几天我和金女去潘家寨,我爸还一再地给我说,当大哥的要多吃点亏,生在前头长在前头,背亏受损是应该的……”
金女听婆婆叫甲坤去说话,就跟过来听。见是要分家,也站出来说:“妈,你是不是嫌我懒?要是那样,以后把给牛煮料和挤奶的事全让我包了。月玲回来,一天只做三顿饭就算了,她也才结婚的,不能让她太下苦……”
陈妈说“你两个忠厚老诚,能吃得苦,这我知道,妈不怪你们。但是,分家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分开来好。”
陈妈让甲坤去请他舅舅帮着分家,甲坤不同意,嘟囔着到牛房里去了。陈妈只好拄了一条棍儿,颠儿颠儿地到清河镇去见姜南荣。
陈妈把家中近来出现的分裂现象,向弟弟诉说了,弟弟一听,立即把两只手掌一拍,说:“分了好,分了好,分了他们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也免得姐姐你操心。”
于是,粮油议价门市部的姜南荣,脱去了浑身沾满面粉的工作衣,由清河镇出发,先去任家村,动员月玲回家。红裤子一见乙坤的舅舅来请月玲,就给做了一顿白米干饭,看了他的面子,让月玲跟着他回婆家去。
临出门时,红裤子说:“她舅哎,我可不是唆弄娃分家哩,实在是你那个外甥不是货,娃刚过门(结婚),就打娃几个耳光,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以后还能把我娃吃了……”
姜南荣回笑着说:“亲家母,我回去把他要美美收拾(教训)一顿,给咱娃出气!”
晚上,陈妈又叫来了村长,请来了家门中两个叔伯,把一家人召到上房里坐了。然后,由舅舅说了分家的好处和在一块“大和泥”的坏处,最后,让大家发表意见。
老大甲坤和媳妇金女坐在妈妈身边,听完舅舅的讲话,就迫不及待地表示,他们坚决不分,并应承以后多出力多操心多背亏多忍让……他俩还检讨了过去做得不好的地方。
老二乙坤坐在众人背后,只是低着头不言语,不说分也不说不分。两个叔伯长辈还追问了一句,他也没有开口。
月玲在众人都把目光瞅到她身上时,只是说:“也可能是我‘搅家不肾’,刚刚结婚一个多月,就害得人家闹分家。这肯定是因了我的缘故。再说,我妈当初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趁大家都在当面,我说,让我和乙坤把婚离了……我离了这个家庭,一河的水就都开了!”
霎时,弄得一屋子的空气都紧张起来。村长吐了一下舌头,两个叔伯长辈都低头抽起闷烟,再不敢讲话了。
姜南荣说:“娃呀,嘴里甭胡说!事情该咋办,还得咋办。我是你舅舅,不怕你唱反调。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调查过了,把你妈的意见也征求了。我不偏灯,也不向火,公里公道地给你们分开来……”
于是,就由姜南荣宣布:一家分成三家,老大跟金女一家,老二跟月玲一家,老娘跟老三又是一家。
接着,姜南荣宣布财产分配方案。
按照“哥东弟西,哥南弟北”的旧乡俗,东夏房两间归老大甲坤所有:西厦房两间归老二乙坤所有;因老三尚未订婚,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上房三间就归老三和老娘两人居住。盆盆罐罐这些锅灶上的用具三一三剩一。原来的几样大灶具,按照乡俗,长子的锅,次子的案,三子的风箱带米罐。各人不足的灶具,由自己配置。
再下来,是两头奶牛的分配问题。
姜南荣把村长和两位叔伯请到姐姐的卧室,根据实际情况研究后,向大家宣布:黑花牛有一包鲜包,价值四千元整,归老二饲养。因为牛是老二两口子受苦受累买回来的。老二又有月玲娘家赞助的五千元牛款,分给老二合情合理;白花牛虽然是老二两口子通过镇政府从乳品厂贷款买来的,本应仍归老二饲养,但念老大没有资本,就认了这份利息,权且饲养;老三正在上学,就不参与奶牛的饲养工作了。
以上这种分法,大家都举手赞成。正要村长立约为证,书写分单,老大开口了。甲坤说:“我妈年龄大了,三弟正在上学,让他们单独过日子,我于心不忍。就让我和我妈住到一块吧,吃的穿的我都管,三弟的学费我也掏……”
村长说:“老大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只要你媳妇愿意,你妈还能说不同意吗?”
陈妈立即说:“不,我不同意!我就和老三住在一块,要分就分零干,他们两家我谁也不跟……”
月玲说:“让我妈单独过日子也好。我们两家平时谁做一顿好饭,给她老人家端上一碗半碗,也显得我妯娌们有孝心。”
于是,村长写了三份分单,签字画押后,每家一份。高高兴兴地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各家把家具都搬进自家的房里。老大又帮老二在西厢房腾了一块地方,给牛盘槽修圈,月玲也乐颠颠地“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了一天。
小锅饭吃了香,月玲想。第一顿饭是擀面条,虽然没有别的炒菜搭配,仅在面汤锅里下了一点嫩白菜,调了点酱醋,就这月玲还觉得这饭特别有味,吃得很美,她比往日还多吃了一碗。
这顿面条,她舀到碗里后,亲自端给乙坤吃,并且双手递过去,还眼珠一挖,把乙坤深情地盯了一眼。希望乙坤能回报她一笑,然而,乙坤却态度冷淡,脸面变得平板平板,丝毫没有冲动的意思。
三天过后,乙坤告诉月玲,他想进桃花峪去,找当地山民,联系一下,让他们准备几千斤青草,以备奶牛过冬食用。月玲也说:“去吧,家里的事,我一个人就干了!”
月玲很精干,老二走后,煮食,饮水,挤奶,交奶,一应杂活她一个人就干了,而且干得很利索。可是,给牛铡青草这种活,非两个人干不可,老二不在家,月玲就没法干了。为了不浪费青草,只好用切菜刀一下一下地剁。剁了十几分钟,添到槽里,黑花牛三下两下就吃完了。老大甲坤在东厢房看到了,就过来说:“月玲,你怎么用切菜刀剁菜?”
“我……”月玲不好意思回答。
“我帮着你用铡刀铡草吧!”甲坤说。
月玲脸微微一红,说:“那好吧!”遂后又去抽斗里找出那天盘锅灶时招呼客人们的那盒香烟。她给甲坤取出一根递来,甲坤憨憨一笑,摇摇头说:“我从来不抽烟!”
于是,甲坤压铡背,月玲递草,一下,一下,配合得十分默契。铡刃切断青草时发出“噌”地一声,十分悦耳,一声,一声,让人心里顿时闪上一股舒服的滋味。
月玲想,要是不分家,一家人都在一块儿劳动,给牛铡草就不愁没帮手了。
老大甲坤说:“我丈人家有两个麦秸垛,他们家又没养牛。明天,我捎话过去,让幺女找人给你家黑花牛粉碎一架子车干草。后天正好是礼拜日,我让老三去潘家寨替你拉回来。这一冬天,一头牛要吃半个麦秸垛哩……”
月玲感激地望着田坤,说:“那就谢谢大哥了。”
铡完草,月玲说:“哥,你给我帮了大半晌忙,中午饭就在我家吃吧,我给咱捏饺子。”
老大甲坤说:“你嫂子把饭早就做好了,打的搅团,你要是不嫌瞎,就一块儿过去吃。”
月玲脸一红说:“那就不麻烦了……”
3
天黑前,月玲就擀好了一大案子面,她在等乙坤。乙坤从山里回来,饥肠漉漉肯定非吃三老碗不可!
饮饱了牛,挤完了奶,天已黑下来了,还不见乙坤的影子。月玲就上了床,顺手捞起一本《奶牛的繁殖与管理》翻看起来,翻着翻着,她没了心思,却想起了分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