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说是黄九儿回去吃了“追风散”,不到一个时辰竟就口吐鲜血死了。黄九儿原本家徒四壁,现在惟一的顶梁柱又倒了,黄家顿时哭成一片。乌龙闻讯立刻赶去黄家。他对黄九儿的女人说,黄九儿那一晚是在自己家里喝的酒,所以这件事不管怎样说,自己也有脱不掉的干系。黄家人一听乌龙这样说,反而无话可说了。但乌龙接着又说,不过话再往下说一步,黄九儿与我喝酒也只是患了“酒后风”,“酒后风”并不是要死的病,可他现在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黄家人听乌龙这样一说,才立刻恍然大悟。黄九儿的女人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一边嚷着说,都是因为吃了福升堂的“追风散”。乌龙却立刻摇摇头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福升堂毕竟是老字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黄九儿的女人说,当年你乌少爷的岳丈开福升堂时,街上人当然信得过,可眼下已换了外人,这可就难说了啊。旁边立刻又有人说,早听说那三黄子是一个跑江湖算卦的,心术不正呢。乌龙这才点点头,说是啊,就不知黄九儿活着时,是不是跟这三黄子有什么嫌隙。然后又点点头说,看来,也只有打一场官司了。黄家人一听说要打官司,立刻就不再吭声了。乌龙看透他们的心思,就笑一笑说,你们只管放心,黄九儿跟我乌家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要说起来,当初还是我的媒人,这一次又是在我家喝酒才出的事,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坐视不管,自古打官司也就是打一个钱字,况且这一次理又明显在咱们这边,他福升堂虽是老字号,可庸医害人总是事实,我就不信告不倒他。
乌龙对黄家人说,这件事,就包在我乌龙的身上。
东宁县衙的传票是几天后送达福升堂药行的。三黄子自从那天中午从“驴记”汤锅回来,已经预感到又要出事。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跟乌家可谓不共戴天,无论是福升堂这份产业,还是乌虎和兰世长的两条人命,乌龙都不会跟自己善罢甘休。但是,他却没料到竞然来得这样快。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扯出一个黄九儿,而且从传票看,黄家告他的案由竟是“伤害人命”。
三黄子接到传票就将自己关在后面的院子里,想把这件事梳理清楚。
但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天,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跟黄家有什么瓜葛。
但有一点很显然,黄家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而这个人,就是乌龙。
三黄子明白,这场官司虽是黄家出面,但真正的原告却是乌龙。
在让黄家人打这场官司之前,乌龙确实很费了一番心思。黄九儿住在宁阳城里,被告福升堂也在城里,按理说,这场官司应该在城里打才对。但乌龙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一直在琢磨三黄子手里的那纸公文。他曾经仔细看过,这公文上讲明,东宁县衙授权,暂由三黄子代理福升堂产业和日常一应生意。所以,现在要想将三黄子赶出福升堂,自然解铃还须系铃处。也就是说,要由东宁县衙收回这纸文书。这样一想,乌龙便决定还在东宁县打这场官司。乌龙特意请东关镇上一个颇通官事的私塾先生写了一张状纸。状上称,黄九儿原是宁阳城里一个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平时身体健壮,从无大病,前日偶与朋友饮酒,只因贪杯引发“酒后风”,并无生命之虞。遂去鼓楼西街的福升堂药行购得“追风散”数副。不料当晚服后,不到一个时辰竟就口吐鲜血气绝身亡,而且死相极为骇人。究其死因,无非有两种可能,据死者生前向家人透露,他曾与福升堂药行代管老板三黄子有个人嫌隙,因此,不能排除三黄子借抓药之机故意投毒的可能,这是其一;其二,即使出于无意,也属庸医害命,三黄子本是一江湖术士,对中医药理一窍不通,当年福升堂药行老板仇养痴曾用秘方配制一良药,专治“酒后风”,称为“祛酒追风膏”,在宁阳城里有口皆碑。但三黄子接管福升堂后,却胡乱将药方增减,并改名为“追风散”,如此一来是否于药性相悖就值得怀疑。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次治死人命都绝非偶然。现有死者生前服药所用粗瓷碗一个,内里尚存剩余残渣,另有包药纸数张,上面均有“福升堂药行”印迹,尚请明察。
三黄子得知状纸内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天上午,三黄子突然让人捎来口信,说让我到城里去一趟,有事要商量。我想不出在这种时候,三黄子找我会有什么事,就来找仇小姐商议。
仇小姐听了却淡淡一笑,说叫你去,就只管去。仇小姐又说,你这一去,说不定会有好事呢。我越发不明白,问,他找我,会有什么好事。仇小姐说,你现在说话,可是举足轻重。我看看仇小姐,还是没有明內她的意思。仇小姐又一笑说,总之,他不敢害你的。在这个上午,我一边想着仇小姐所说的话就来到宁阳城里。拐到福升堂门口,一个药行里的伙计正等在这里。他告诉我,说掌柜的已先去了瘦龙河边的临月轩,临走时叮嘱,让我来了去那里找他。我一听临月轩,稍稍迟疑了一下,就问这伙计,三黄子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伙计的眼里闪了闪,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故意说好吧,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不去了。我一边说着转身就走。伙计一见连忙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掌柜的找你,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你既然已经来了,还是去一下,別让我们做伙计的为难。
我这才点点头,冲他一笑说,好吧。
在这个中午,我来到临月轩。三黄子正等在一个单间里,桌上已摆好了酒菜。他一见我进来立刻笑着站起身,说来来,小五子,我今天可要好好请你吃顿饭呢!
我一看心里就明白了,脸上却不动声色。我说三掌柜,这又何必,我可承受不起。三黄子却不由分说就将我拉到桌边按下,一边为我斟酒,嘴上说,其实早就想请你来一起坐坐的,只是这一阵药行里的杂事太多,生意也太忙,才一直没有顾上。这时我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他给斟酒就喝,布菜就吃,别的却并不多问。
就这样过了一阵,我才说,您再不说有什么事,我可吃饱了。三黄子忽然冲我眯眼一笑,自己端起酒盅喝了一口,然后不慌不忙地说,我今天把你叫来,还真有一件好事,不过先说下,你小子将来可得记住我的好处。
我点点头说,我小五子向来知恩图报,这你三掌柜应该知道。
三黄子嗯一声,就凑近我问,想不想娶媳妇?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种事。他又说,我给你说一个吧,包管你满意,我眨眼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试探着问,您说的,是哪一家?
三黄子微微一笑说,女家就是这城里人,你自然是认得的,要说这姑娘的相貌,你也只管放心,我三黄子做媒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昨晚我已给你二人批过八字,还真是天衣无缝,这桩亲事要说下来,也算得上是一桩美满姻缘呢。这时我毕竟已是个十八九岁的血性男人,一听三黄子这样说,便有些按捺不住,于是问他,究竞是哪一家的姑娘。
三黄子这才笑吟吟地说,馒头铺史掌柜的女儿,小大姐儿。我听了心里评地一跳,脸上立刻就热起来。这些年在福升堂当伙计,与史掌柜的馒头铺对门,因此跟小大姐儿经常在一起。那时也曾偷偷想过,倘若这辈子能讨一个小大姐儿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也就满足了。原想找个机会让仇掌柜去跟史掌柜提,不料后来却出了这些事。所以,这时三黄子这样一说,竟一下就说到了我的心里。三黄子一见我的神色,也已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一边哈哈笑着给我斟酒说,实话告诉你,那一边我还没去说。他看了我一眼,又说,我得先问应了你这一头,才好去找史掌柜,不过我想,那史掌柜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接着就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要真能娶了小大姐儿,也是你小子的福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