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医院里,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脑袋埋在两张纸里,眉宇间露出一丝苦恼。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眉如剑,脸庞却清秀的男子。此刻男子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身穿白大褂那人放下了他写的报告,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
“你还好吗?”
陈明点点头。
这是他的主治医师,岳山。虽然陈明已出院,两人还是保持着联系。可两人的关系却也不是简单的医生与病人的关系,要对陈明追踪病情。
用岳山的话来说,陈明是个非常好的朋友。往往对陈明的治疗,会变成两人间的寻常聊天。
岳山一开始实在难以相信,这么一个聪明的年轻人,竟然会患上精神分裂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只可惜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如果他没有患上这种病状,岳山确信他一定会有一个令人妒忌的生活。
尽管陈明看起来并不在意。
岳山站起身来,右手轻轻敲着桌子,这是他的老习惯了。遇上难题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你……”他欲言又止,顿了顿,他又点燃一支烟,虽然医院里禁止吸烟,但他在这家医院呆了十多年,有这么一点特权。
一口烟过后,他才沉下心,缓缓道:“你还是老样子,没了解过你的人是绝不会知道你有病的。”
陈明沉默。
岳山苦笑了一声,继续道:“老天作弄。你跟小雅说过没?呵呵,我想太多了,你怎么会跟她说呢?嗯……”他显得很纠结,“住院治疗……对你没太大作用了。等过几天,我托朋友从德国带来了一些新型药品,你先吃着试试吧。”
吃着试试……这种话居然也会从一个医生嘴里说出。
若非陈明不了解他,肯定以为这又是个草包医生,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可陈明知道,他是极有责任心的,在这物欲纵横的世界里,或许岳山是唯一一个能称医生的人。
陈明依然低着头,似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岳山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一张还未成熟的面庞,心中也有些苦涩。
这个少年,总是沉默。但却总人对他生出亲近之意,在他心中,仿佛总是装着不为人知的苦恼。
岳山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不知是否是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不满意。
“我听小雅说过一些事。”
陈明的头抬了起来,却并没说话。
岳山显然也不准备等他问,漫不经心道:“小雅说,你能看见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陈明笑了,他是第一次笑,他的笑容似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地就亲近他。
“既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我怎么会看见?”
岳山道:“你意思是小雅说谎了?”
陈明笑道:“她没有。我看见的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岳山的脸上不禁有了一丝怒气,呵斥道:“以后我不想再听见这种话,你跟小雅说的我只当放屁。你以后也不能对谁提起。”
陈明淡淡道:“否则你就要强制我入院治疗。”
岳山气急反笑,缓缓道:“那你以为呢?一个人格分裂病人,对我说他能看见鬼,我能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有些急促。
陈明低下了头,又是沉默。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岳山盯着他,他看着地板。
真不知道那地板有什么好看的,他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看。
岳山忽然又软了下来,他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雅妈妈,而偏偏眼前这孩子倔起来的性格跟小雅妈妈又是那么相像。
他的声音已经柔和下来了,“小明,你能不能跟我说你以前的事。我若连你如何发病的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
陈明抬起了头:“我说,我能看见鬼。”
岳山的脸色又变得铁青,死死地盯着陈明,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大骂道:“好!你就跟我把鬼找出来!”
陈明闭上了眼。
岳山见他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中怒气更胜,单手抓住陈明的领子,声色俱厉:“你知不知道小雅为你受了多少苦?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你受了多少苦?老子对小雅都没对这么费心!”
陈明的双眼又露出一丝痛苦,不知多久了,有人对他如此呵护。
他缓缓张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眼角已有皱纹的脸,忽然轻声道:“大哥。”
陈明的眼中露出一丝痛苦,“我感谢你,我真的很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估计早就自杀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岳山不知不觉中,已放下了他,正想开口询问。
陈明却抬起手打断他,道:“接下来我说的这些事,我对小雅也没说过。上次,是她把我的梦话听去了,可她没说错。”
在桌子上拿出岳山的烟点燃,陈明开始道:“这家医院前身,乃是一户姓林的人家,因妻子出轨,男主人一时悲愤,竟放火,活生生烧死他妻子。可他神志不清,火势一时失控,连着旁边几家都被烧毁。我在医院接受治疗时,我看见了林家的仆人,他说的。”
岳山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陈明接着道:“上年,医院来了一个患者,叫王玲玲。大哥,你经手过的。虽然你是精神科主任,可那天情况紧急,只能你上。”
他见岳山点了点头,继续道:“手术很顺利,王玲玲慢慢恢复过来,可一个星期后,她却死了。警~察定性为自然死亡,是吗?”
岳山下意识地点头,可陈明却猛地一声喝了出来。
“不是!”陈明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是她男朋友!是她男朋友杀了她!她亲口对我说,她男朋友用枕头压死她!”
岳山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长大了嘴看着陈明,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你怎么……”
“怎么不对警~察说?是吗?哈哈,我说了谁会信?你信吗?”
陈明的眼神有种疯狂的意味,“她男朋友,在她死后第三天,便跳楼自杀。谁都以为他是殉情,可只有我才知道。是她,是王玲玲亲手把他推下去的!”
岳山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在脑中把他所说的话理了一遍,才开口道:“有可能这些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有可能他男朋友根本没杀她,他就是殉情。”
陈明笑了起来,他那充满奇特魅力的笑容此刻却多了一丝邪恶的意味。
“一个星期后,警方收到一个举报电话,在王玲玲男朋友家中搜到了一本日记,上面把他的作案过程写得清清楚楚。”
岳山的嘴唇都不利索了,“是……是你?”
……
他记得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还没板凳高,他一张眼,天花板上有一个吊着的死尸,她两只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只有躲避,他只会哭。
每天,每晚,大街上那些正常的人忽然身体就断成两半,他走过一个地方,旁边会有一个青黑的脑袋在望着他。
他只能往人堆中跑,只能拼命躲避。
可为什么那些死尸无处不在?他一次又一次的逃,每当他跑到一个地方,庆幸自己逃出的时候,自己又遇见了。
自己还有那该死的人格分裂症!
孤独,寂寞,伴随了他一生。
他以为自己承受得了,他以为自己会慢慢习惯。
他知道了太多该死的事情,他的心理早已发生变化,他知道这一点。他很聪明,聪明得像个傻子。
他知道他应该善良,勇敢,对世界充满着希望。
可那些鬼怪却一直推翻他天天坚持的信仰。
陈明的眼中又流露出一丝痛苦。
他忽然想起那些鬼魂,它们又何尝不是可怜人呢?它们为何在这世上?它们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自己为何又要惧怕它们?
陈明忽然冲到人行道上,挡住一个面色青黑,四肢齐根断掉的“人”,双手抓住他领子,双目血红,脸上露出一种从没有过的狰狞之色。
“来啊!来杀我啊!”
“来啊!你这个垃圾!杂~种!来啊!”
“我在你身边啊!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吗!?来啊!杀啊!杀啊!”
远处一对情侣看着一个人对着一块墙壁破口大骂。
男孩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就拉着女孩走了。
女孩掩嘴偷笑:“疯子。”
男孩点点头:“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