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堆逐渐变高,变大。坑逐渐变深,变小。当挖至半人深时,叶萍对阿袁说,就这样了,让孩子躺在里面,他会满意的。阿袁说:“是不是再刨深一些,让孩子睡得安全、暖和。”叶萍说:“不,再挖下去就是永冻层了,孩子会受凉。就让他躺在永冻层之上,千年不烂,万年不化。”这红柳是他的墓碑,给他做伴,还能给他遮风挡沙。
这时,阿袁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件小藏袍,说,这是我特地从拉萨买的,给孩子穿上吧,他是在藏区出生的,他又永远睡在藏区。他是半个藏族娃娃。
叶萍不说一句话,任凭阿袁给儿子穿上了藏袍。
她俩将孩子埋在了戈壁滩。红柳簇旁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许久,叶萍和阿袁又将小坟包平掉了,不留坟包、不留标志。红柳就是娃的坟,娃的碑。
叶萍从衣袋里摸出一盒纸烟,抽出一支,点燃,双腿跪在坟前,吸起来。
阿袁用惊愣的目光看着。
叶萍不会抽烟,她是借烟消愁。她只吸了两口,就吐出了一股烟雾,同时伴随着一番对儿子的话语:
“孩子,妈是在生下你这几天才学会抽烟的,心里太闷太憋,吸口烟解解愁。没有人跟妈说话,你爸爸走了,现在你也走了,就剩下妈妈一个人,才学起了抽烟。孩子,你为什么出生5天就要走呢?肯定是爸爸妈妈在什么地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伤了你的心。对啦,生你的时候你爸爸不在我身边,他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完成领导交给的重要任务去了。他这一去,到现在也没回家。孩子,你是会见到他的,他已经告诉妈妈了,他在格拉丹冬雪山等你。爸爸说他永远也不回家,就是为了和你团圆。孩子,见了爸爸替妈妈问个好,就说妈妈很想他。可是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给爸爸说妈妈抽烟的事,他这一生从来没抽过一支烟,他最反对别人抽烟。如果他知道妈妈成了烟鬼,他会伤心的……”
听到这里,阿袁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她扑上去,抱住叶萍,声泪俱下地说:
“萍姐,你为什么这么苦命,你不要再说了,我的心都被你撕碎了!”
两人又紧紧地相抱在一起……
将军来信了
下班后,叶萍急步回到了家。
家?这间小平房曾经是他们3个快乐单身汉尽兴的地方,后来成了她和胡明的新婚之家。现在是什么呢?空空荡荡,女军人的单身宿舍!
她拆开一直不敢展示的那封信,心儿在怦怦地跳。这是北京的来信,写信人是当年倡导设立江河源医疗站的那位中将,她的叔叔。正是他把叶萍引荐到了可可西里。现在他来信了。
为什么心跳得这般厉害?叶萍说不清楚。
她拆信时双手不住地颤抖,身子也有点坐不稳。她不得不靠着墙壁开始读信。
展信,她没有把它读出声。心中的声音却很大,一个苍老的类似哭泣加上企求的声音——叶萍吾侄。
我不知道此刻你在做什么,哭呢还是蒙着头睡大觉,或像以往一样在工作岗位上忙碌着。你做什么,叔叔我都能理解,甚至包括理解你对我的怨恨。你知道吗,这时我正躺在医院里给你写封信,叔叔今年75岁了,老了!三天两头都住院。这些年,我自个提笔写信,这还是第一回。
说实在话,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几次提起笔又放下了。我心里很矛盾,也无奈。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从何处说起。叔叔对不起你,欠了你还不清的“债”。
想当年,我也是个脚一跺,周围地面上的不少人都会跟着动起来的风云人物,要不我只说了一句话,可可西里怎么就会出现个医疗站呢?我始终为自己说的这句话而自豪,这是为群众说话!这个医疗站建立后解决了高原官兵看病难的大问题。这一点我至今不悔。令我深感不安的是另一方面的问题,这就是你今天遭遇的巨大不幸(你对自己的不幸,至今没有给我说过一个字,我还是从青藏兵站部一位退休老同志的电话里得知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不让你去医疗站,不让你出这个风头,你今天的所有的不幸不就可以避免了吗?谁的心都是肉长的,不可能不考虑自己的利益。叔叔也一样。我当初是不是有点太无私了?你恨我吗?你就恨吧!
现在我是个退休将军,穿着便装,精瘦老头,出门时还要拄根拐杖。谁也不会认出我是当年那个成风凛凛的将军了。我还原成了普通老百姓,从本质上讲,跟咱们老家陕北黄土地上任何一个老汉没有两样。谁都会有这一天,我不认为这是苍天对自己的不公。那还是我退下来后不久,66岁时的事。一天,我骑着自行车上街。没想到家人反对,院里的人也不理解。他们都停止了行走,围观,像看怪物一样打量我骑自行车。有人还说长论短地说我这一辈子的下场好凄凉。弄得我十分尴尬,但我没理这些,照样骑我的自行车。后来骑车骑习惯了,人们也就不足为奇了。我现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普通老百姓,就是一个居民,就是个退休的老人,就是你的叔叔。平头百姓考虑问题的思路自然和高级将领不同了,我要过问油、盐、柴、米,我要亲自跑儿女孙子们的事。叔叔向你赔个不是,也是道歉。你本来可以在别的地方为国家施展自己的才华,你原本应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些日子,我半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我没见过你的爱人,更没见过你的儿子,可是我在梦里都和他们见了面。他们对我怒目以视,好像仇敌一般。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你阿姨5年前就过世了,现在我的生活很寂寞。我和你阿姨一生有两个儿子,无女儿。阿姨盼女儿的心情直到她临闭眼还不甘心。当初把你从老家接到北京来上学,阿姨就是要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养育。她宠你,有时到了很过分的地步,这我不用说你是清楚的。眼下,我一个人很孤独地住在一套大房里,身不由己地常常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你阿姨了。你阿姨一生爱唠叨,不随她心愿的事,她可以叨叨几个小时,对她的这种唠叨我曾经很腻烦。不懂得唠唠叨叨都是爱呀!那年送你到可可西里,她是坚决反对的,说我是拿着自家孩子的命运给自己的名字上增彩。我不同意她这么说,和她争吵了好几天。现在她已经走了,要不她会因为你今天的不幸非和我急红了眼不可。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此刻,我很寂寞,也很烦躁,我真愿意你阿姨给我没完没了地唠叨。这样,我的心里也许要好受些。可是不能了,她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孩子,叔叔无能为力帮你一把了,你们医疗站站长能办到的事,我也不一定能办成。你有什么委屈可以找叔叔倾诉,有什么要求需要兑现,还得找你的领导。人一走茶就凉,这句话也许我已经体会到它的真味了。叔叔希望你能坚强地挺立下去。可可西里有你的两个亲人长眠着,你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你好好活着,在西部大开发中,可可西里会有美好的明天!
好啦,打住,不写了。等着你的回信。
你的叔叔
×月×日
信读完了。叶萍仍然将信展在面前,不肯收起。
宿舍里很静,四周没有一点儿声响。如果说寂静是可以忍耐的话,那么此刻这死一般的寂静里藏着能烧毁人心的烈火。
她不打算给叔叔回信,回信又能说什么呢?
但是,她准备回一趟北京,和叔叔好好谈谈。谈什么呢?她不知道。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为藏羚羊祈祷
可可西里有无数条腿在移动,一片踢踏声。
踏出了流水的声音。
一年一度,藏羚羊从卓乃湖、太阳湖产仔后,成群结队地返回栖息地。少者数十只,多者几百只乃至上千只。
藏羚羊的世界!生命躁动的季节。
这时候,叶萍照例会穿着合身而整洁的军装,佩戴肩章,以一个标准的中校军官妈妈的英姿站在儿子墓前,远远地瞭望着那一群又一群欢奔而过的藏羚羊。她的心里溢满喜悦,她知道长眠在地下的儿子也一定很高兴。有这么多的藏羚羊,儿子就不会寂寞了。它们是儿子的伙伴,也是儿子的卫士。
算起来,儿子才10岁,他需要这些活泼可爱的藏羚羊。
还有,胡明在这个季节能闲着吗?他肯定带着儿子一起跟着藏羚羊奔跑!
叶萍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些藏羚羊,祈祷它们平安回家!
现在,她特别珍惜生命。
不过,她还是过早地老了。才30岁出头的人,怎么鬓角就渗出了缕缕银丝?
3.关于昆仑山野牦牛的传说和揭秘
离奇的传闻诱惑我走进野牛沟
生活不断地分娩着千千万万的新奇事物。
我们却把许多有价值的日子不屑一顾地甩在了身后。
我下定决心走进昆仑山中的野牛沟,探查野牦牛的秘密,是在从那里扬长而过地走了数十次的2000年夏天。当时我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信息:近年来,野牛沟的野牦牛不明原因的死亡与年增多。悬念就是诱惑力,我心向往。当然,直接导致我踏访野牛沟是另一个不仅令人震惊而且疑惑不解的消息:牧民才让多吉家的百余头母牦牛,被一群野牦牛“劫持”远走高飞,数月后,这些野牦牛又把抢走的母牦牛护送回来。失而复之,都是野牦牛所为。这是多么离奇的事情。
好像一只鹰在高天飞翔,它的翅膀却没有打开。怎么回事?
秘密等着人们揭开。
这年夏天,牧区遍地的青稞熟了,这是高原一年最后一抹青色。我在可可西里采风返回格尔木途中,经过昆仑山时特地在西大滩的连队留宿一夜,次日乘三菱越野车进了一趟野牛沟。陪我同行的有霍连长,还有一位经常跑青藏线的青年摄影家小任,我此行的具体目标是寻访牧人才让多吉。
出发时目的是真实的,要找的那个人却成了假设。我们的汽车在野牛沟整整跑了一天,碰见的牧民倒不少,就是没有那个才让多吉。直到这时我才明白,野牛沟是游牧人的聚散地,朝来晚走的人很多,就算是落脚住下来吧,尽多十天半月又转场了。有一个见过才让多吉的牧民对我说:“他倒是常到这里来放牧,可家不住在沟里。”我忙问:“他的家在哪里?”牧人指指山巅:“就在那朵白云的下面。”白云下是什么地方,有多远,他也不知道。
这个牧民叫尕仁,我认识了他。
我对遇到的每一个牧民说,寻找老朋友,结识新朋友,我们作家的日子才过得充实有希望!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得到有关野牦牛故事的采访机会。热情的牧人们总是倾其所有接待远方来客。我说,我是来了解野牦牛的事,马上就会有人指着远处山坡下那一片黑点说:“看,那就是野牦牛。”我问:“离野牦牛群远远的地方还站着几个什么动物,是家牦牛吗?”牧人回答:“不,那是发情的公野牦牛。它们给自己的家族站岗放哨,一旦发现有人或其他动物接近,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发起进攻。”
野牛沟井非峡沟。其实,走进沟口不久就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蓝蓝的天把草地映衬得十分豁亮、宽敞。我坐在汽车上常常可以看到一群或零散的野牦牛正在远远的地方吃草,在我的感觉里,吃草是它们生活的全部,所有的草仿佛都被它们揽到了嘴边。今年的草啃光了,明年的草也啃得只剩一口了,还在啃。
从青藏公路去西藏,野牛沟是必经之地。它位于昆仑山腹地,毗邻可可西里,平均海拔4500米,总面积约24公顷。也许还有不少人对野牛沟这个地名很陌生,但是提起两则神话传说,恐怕就无人不知了。一是野牛沟内的玉虚峰是当年姜子牙的修行地;二是传说中干母娘娘大宴宾朋的瑶池,就是今日野牛沟里的黑海。野牛沟被人们视为道教的圣地,自然与这两则传说有关。近年来,来野牛沟旅游观光的人与日俱增。
野牛沟的地形复杂,植被茂密,水源丰盈,是野牦牛、雪豹、藏野驴、藏羚羊、盘羊等20多种濒危野生动物的栖身地。其中最多、也最有名的当数野牦牛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资料显示,我国目前野牦牛的总数,可能不超过1.5万头,而野牛沟约占1/30它比藏羚羊更为珍稀。
我们的汽车穿行在野牛沟,不管是疾驰还是停车,我都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印象。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把野牦牛这页沉甸甸的历史无情地撕成碎片,扔在角落里。那些碎片在挣扎,在喘息。它们想复活,要再生,却不能……
这是一双来自何处的什么样的手呢?
离奇故事的最终答案
野牦牛是青藏高原最典型的动物,体格笨大,身长可达3米,是家牦牛的3倍,极重者1200公斤。角基粗壮,公、母牛牛角均向外,然后朝上,呈一弧形伸出。野牦牛全身的毛为黑色,长而厚,下垂可及地面,以供卧雪御寒。头部、耆甲部毛尖呈淡黄色或白色。冬天大雪覆盖草原,气温降至零下40多度,它也照常生活,刨开雪层啃食低于2厘米的枯黄牧草。野牦牛的肉,鲜嫩可食,营养丰富,皮可制革、毛可制毯、绒可纺织成高级呢料。牛尾能做工艺品,尤其是白牦牛尾,价钱昂贵。
青藏高原的野牦牛被载入《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公约》,这不足为奇。在全世界范围内明令禁止捕杀和贸易野牦牛。格尔木市森林公安分局近年来加大了对野牦牛的保护力度,一年数次组织巡山队在野牛沟里野牦牛活动频繁的四道沟、儒虚峰等地域巡查。
好像一朵花的坠落,接二连三发生的奇事,突然改变了人们心中野牛沟的颜色。野牦牛不明原因的死亡——
2004年11月,两头野牦牛尸横山沟。尸体完好,尸检后没有查出任何弹痕或其他外力致伤的迹象。随后,干警们在周边牧区的群众中走访、调查,也未发现盗猎者的蛛丝马迹。
没有答案其实也是一种答案。
森林公安分局的高度重视理所当然。
从这年12月开始,干警们深入野牛沟巡查的次数增加,他们密切关注野牦牛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