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做的地方风味的“嫂子面”,感动了整个长江源头。陈二位的高山反应大为减轻,战友们说这是“感情治疗”。
毫不例外,妻子关爱丈夫时表现得总是体贴人微。且看刘翠的“人微”——她在一个小本本上记录着二位在几个关键时期的体重:入伍时一百三十六斤,上山第一年一百四十二斤,上山第二年一百三十斤,上山第三年一百一十斤。
当刘翠发现丈夫的体重只有一百一十斤后,只见他面黄肌瘦,成天提不起精神,她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二位,你是咋搞的嘛,瘦得两腮掉肉,成了猴精,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她说这话时眼里噙满了泪水,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吼出来的。
“我的好夫人,你别大声嚷嚷行吗,满院子都是当兵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吵架呢。不是我把自己搞得瘦成了猴精,是高原这个无情的怪物,是老天爷!我何尝不想心宽体胖地过日子,在兵站上干好工作,多干几年!”
刘翠的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这样错怪二位,只能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她便平心静气地和丈夫谈心,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二位真实道来,以心相见。
原来,高山反应对二位身体的袭击和二位对高山反应的抵御,从他上山之日起就一直拉锯似的进行着。只是最初他还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高山上,到后来就慢慢地有时不由得不退让几步。他记得十分清楚,那是他上山后的第二年春天,病情明显加重。当时他正在车场迎接一个到站的汽车连队,突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像飘起来似的,两脚仿佛在空中悬着,一迈步就栽跟头。随之而来的便是呕吐,头痛,四肢无力。卫生员和车队的同志合伙将他搀扶到客房,正为他焦急、犯愁时,他马上就清醒过来了,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倒是他安慰起了大家:“不要紧,也许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高山反应就是这样,它偷袭你时你随时都有可能被击倒。如果你是个坚强的汉子,它却奈何不得你。不过,它是不会甘休善罢的,还会卷土重来。高原的军人们就是这样,成年累月地跟高山反应搏斗,有些人退下来了,甚至永远地倒下了。有些人照样站立着,面不改色。
听了二位讲的这些,涌满刘翠心间的既有对丈夫的敬佩,更多的则是酸楚。她问道:“在什么情况下你容易犯高山反应?”二位想了想,答:“两种情况,一是最忙的时候,二是最闲的时候。”“知道了,最忙时是劳力,最闲时是劳心。”“劳力就不用说了,劳心就是想念你呗。我一闲下来就反思自己,咱们结婚这些年来,我对你和孩子的关心太不够了,起初我在高原你在老家,一年一次的鹊桥相会往往是眼泪还没流完又分别了。后来你随军到了高原,但是你仍然在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当然我也很想给你很多很多的****,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是连长,我是站长,我应该去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神圣的职责不允许我去分心,去更多地顾及自己的小家庭,包括我心爱的妻子和孩子……”
刘翠不愿意丈夫再这样讲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问:“你每次犯病时都吃些啥?有多大饭量?”
二位答:“什么都不想吃,吃不下去。半碗稀饭和几根咸菜都是硬塞进肚里去的。”
刘翠急了:“有病,又不能吃饭,这怎么行?钢打的身架也会掉渣的!”
就是从这一刻起,刘翠萌发了要上山为丈夫送饭的想法。当然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她送的饭菜在后来会产生那么神奇的效应。
她做的是二位百吃不厌的陕西风味饭“嫂子面”。二位是吃着这种饭长大的,参军后一度吃不到了,馋得他在梦里都吃了好多回。后来刘翠随军来到了格尔木,只要有机会她总不会忘记给二位做“嫂子面”。二位说,端起“嫂子面”,我就闻到了八百里秦川的麦香,就听见了亲切的乡音。特别邪乎的是,他说吃了“嫂子面”他身上的每根神经都香酥酥的舒坦,百病不沾身。这天,刘翠按照做“嫂子面”讲究的“薄、筋、光、煎、稀、汪、酸、辣、香”九字要领,精心做好,然后,装进特地买来的保温桶里,登车上路,直奔长江源头。
提起“嫂子面”,在关中民间还有一个美丽而动人的传说。古代有一户人家,家中只有嫂弟两人,弟弟年幼,正在读书。嫂嫂的丈夫在两年前就死了。嫂子不忍心丢下正在读书的弟弟去改嫁,她给弟弟缝衣做饭。嫂子深知弟弟读书的辛苦,便想方设法把饭做得可口,让弟弟吃了舒心。一天,她用烹料和水煎成汤,把面做成细丝在锅里煮熟,捞在碗里,再向碗里浇上汤。弟弟吃得可口有了精神,学习更加刻苦。一年后,他上京赶考,中了举人,封到自己家乡任县令。弟弟做了官,村民来祝贺,他就把嫂嫂请来,让她做了一顿经常给自己吃的那种面,要村民们也享享口福,大家吃得满嘴流油,真的很香。后来,人们都学着做这样的饭。“嫂子面”就这样传开了,一直流传至今。
二位吸溜吸溜地吃了妻子做的“嫂子面”,浑身舒舒服服地出了一身热汗,他抹抹嘴,显得少有的动情,说:“翠,你猜猜,我现在最想说一句什么话?”刘翠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话?还不是想说吃饱了,喝足了,有精神了,扑着身子再好好地在江源兵站干几年!”二位忙说:“不,我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谢谢你,嫂子!”
刘翠羞得脸都红了,上前用小拳头捶着二位,连连嘻骂:“你这个死鬼,昨日黑里还要我叫你大哥,现在又将我叫嫂子,你这家伙,真没个人样!”
从此,刘翠真的变得很忙乎了,做家务,照管孩子,差不多每周还要上山给二位送“嫂子面”。昆仑山离长江源头依旧千里迢迢,可她却觉得并不遥远,早别昆仑,晚到源头,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二位面前时,一路上的疲劳和牵挂顿消一净。这时的她和他,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生活得最充实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世上的许多事情说起来总是那么的奇特而又奇怪。也许你永远都弄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是它确确实实存在着。自从有了刘翠的“嫂子面”垫肚后,陈二位的高山反应大为减轻,头不晕不疼了,食欲大大增加了。这一天,当刘翠又一次将“嫂子面”送到兵站,二位狼吞虎咽一般一扫而光后,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
“亲爱的夫人同志,现在你做的‘嫂子面’已经在我们兵站上美名大扬了,谁都知道你这面条能治疗高山反应。我们的副站长李中才这些天一直在做我的工作,要我推广推广你的‘嫂子面’。”刘翠马上听出这话的味儿了,很爽快地说:“那还不好办,我这就给同志们做顿嫂子面,还要教大家做的方法。”
当天,全兵站的官兵吃上了刘翠做的美味可口的“嫂子面”自然不必说了。从此以后,刘翠上山给二位送饭时,总要带足做面的底菜,如红萝卜、黄花菜、木耳等,在兵站厨房里大显身手,为同志们改善伙食。至于“嫂子面”到底能不能治疗高山反应,那另当别论,但是,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精神大振,这是不争的事实。
陈二位要复员了,他和妻子刘翠最后一次去江源兵站。这时他们的心情十分复杂……
昆仑山无语,长江源头低吟。
2001年夏天,陈二位终于因为身体状况欠佳,经上级批准要复员了。他当了二十年兵,其中有十九年是在平均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原部队基层单位摸爬滚打的。用他的话说,粘在他衣褶里的高原雪,下山后一个夏天也化不完。我相信他讲这话时心情是很不平静的。
我就是这时候,在格尔木家属院里见到了陈二位和刘翠。二位告诉我,他刚在医院检查完身体,还没等我问及检查结果,刘翠就说话了:“一身的病!”二位却说:“也好,这次做了全面检查,心里有数了,以后就会知道该怎么爱护身体了。”体检表上当时记录着他的病情:脑右上中枢有块病灶,癫痫或供血不足所致;萎缩性胃炎,结肠位置长有一块息肉;颈椎5—7椎间盘突出。腰椎4—7右侧横室孔狭窄,4—9椎间盘突出……
二位并不悲观,他说:“我无怨无悔,二十年我是在世界屋脊上度过的,全国能有几个人有这种得天独厚的机会!有病慢慢治,我还不到四十岁,来日方长。”
刘翠的心事显然要重,但是她知书达理,说:“我身体还好,你可以扶着我的肩头走,翻山过河都有我在,咱就不愁走不出一条新路来!”
两天后,他俩又一同携手去江源兵站了。二位在那里还有些手续要办,那儿的办公室里还有他的东西需要收拾。对刘翠来说,她此行的目的就很单纯了,她说,二位离开兵站了,但我不能把做“嫂子面”的手艺带走。源头兵站义来了一批新兵,我得把这个手艺教给他们,他们还要在那儿生活三年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高山反应还会威胁他们的。
临离开家属院时,二位突然对刘翠说:“我俩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去长江源头了,今后谁还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刘翠一笑,说:“为什么要说最后一次呢?我对江源兵站的感情还是蛮深的,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还让他当兵,就到青藏高原来当兵。这样我们不就有机会再去江源兵站了吗?”
陈二位不语,眼里涌着泪花。
总之,不管怎么说,这对夫妻此次重返江源兵站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留恋,抱怨,遗憾,向往,甚至担忧,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