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杨泗将军指的是宋朝将领杨从仪,傥骆道南口有杨从仪将军祠,祠前立有4000多字的碑,刻于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因碑与将军同时,固“多与史合”,为后来人研究宋金战争提供了鲜活准确的历史资料。从碑文记录看,靖康之难,徽、钦二宗被掠往北藩,国难当头,农民杨从仪35岁投军,在军中40年,独当一面,卡住了金兵南下通路,为南宋朝廷争得了片刻安宁。杨从仪的活动范围主要在秦岭,1131年5月,金军大将乌鲁折合集兵五万,两路夹击,想打通蜀道,南下汉中,占领中国南部地区。乌鲁折合破大散关,攻和尚原,杨从仪率宋军轮番迎击,四战四捷。金是由游牧民族发展起来的,以马上功夫为特长,在这群山夹峙、道路歧迂的峡谷中,只好舍长就短,下马与宋军作战。来时如虎,去时如鼠,后果可想而知,大败于宋军,逃出秦岭。历史上有名的跟岳飞作战的金四太子金兀术,在乌鲁折合战败后的当年,再统兵十万进攻蜀道之一的故道。金兀术是个有胆有谋的军事家,他采取了沿途修建连珠堡寨,稳扎稳打的策略,一举攻占了故道要隘神岔。宋军充分利用了山地的复杂地形,乱弩齐射,又派兵抄敌人后路,激战30余次,将金军打败,“四万户孛茧等二十多人和千户以下官兵万余人被俘”。1997年秋天,我到过宝鸡西南两军交战的战场,那里被定为嘉陵江源头公园,山的环绕中,有一片几个足球场大的草地,当地人指着草地说,这是片打过大仗的古战场……
1983年,我刚到报社工作,夏天和两个同事骑着摩托沿着210国道穿越秦岭到汉中去,210国道有一部分和子午道是重复的,走到石泉县西北叫饶峰的小镇,下了雨,前面的道路被冲毁了,不能通行,我们只好在饶峰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滞留下来。先是满街转,不到十分钟就转完了,又到办公室去找干部喝茶聊天,聊着聊着,干部从柜底下抽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家伙;告诉我们说是铁矛,古代打仗用的,这里地里这种铁兵器多得是,说着又拉出了一根铁链,言是绊马索……我说这儿一定打过大仗,他说不知道。20年后,查阅李志勤先生的《蜀道话古》才明白了那些兵器的来源。1133年2月,“金军身着重铠(接受前年在故道神岔被射教训),三人一组,猛攻饶风关。宋军居高临下,用滚木磧石,强弓劲弩阻击。激战六昼夜,死伤山积,而战不稍衰。”
总之,在抗金的西北战场上,因了杨从仪的指挥和将士们的英勇奋战,割让给金20年的大宋国土“渭水以南,复归版籍。”杨从仪75岁退休,定居城固县安乐乡水北村,封安康郡开国侯。农民出身的开国侯,退休以后带领百姓修渠作堰,大兴水利,800年来一直使用至今,深得百姓爱戴。
这是利用蜀道,保卫江南国土的一个重要人物。
都督门往南,过吊沟,翻惑人坪梁,走三天时间,就到了洋县的华阳镇。我曾经两度到过这座美丽的小镇。这次来,是在深秋,一下车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拥住了,原来这里正逢集。不宽的街两边摆满了各样摊子,衣着鲜亮的姑娘媳妇相邀着在街上逛;男人们围着摩托车摊子站起来蹲下,看得眼睛发直;路边有洗发屋,有裁缝铺,有大小饭馆,强烈的阳光下,流行音乐振聋发聩,鸡鸣狗叫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蒜辣的香味和人们脑袋上发出的头油气息。小镇的繁荣,小镇的浮躁一览无余地在眼前展开了。华阳镇是古镇,方圆面积560平方公里,人口6800人,过去镇西有个三台寺,极大,高低三层,占地数百亩,有打马关庙门之说,现在都成了农田。整个镇从高处看就是一只大船,漂在两条河的交汇处,船头的位置有块高大的碑,走近前竟然是一个字也没有,全被水冲刷完了,让人感到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无情。
第一次来华阳,在副镇长王敬礼的带领下访问过洪老汉,前面提过,他为我提供了傥骆道的准确路线和沿途的资料。我说我要走一遍,他说要是那样,让我一定把傥骆道现在的照片带给他看看。这次来老汉已经作古,我想我们上一次接触是12年前,那时他已70多岁,我以年轻人的时间来计算,算计他应该还在,却不知老汉已经等不得了。这是我的失误。
小镇光滑的石板路幽幽延续,路尽头有戏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几个半大小子站在台上远远地朝着我看,指手画脚地说什么,后来哄地一片笑。我也看着他们笑,想的是1936年3月16日红25军从华阳出发,沿傥骆道进山奔了老县城,敌人反扑回来,逮住了一个叫蒲海水的12岁红军通讯员,用铁钉子活活钉死在戏楼前。小红军临死前叫骂不止,想象那情景大概跟电影上的一样,英勇悲壮。12岁,还是个孩子,人生的路刚刚迈步,试想现在的独生子女,哪个能有这样的精神和心劲,包括那些见了我颇有起哄意味的少年。如今的戏楼,被描画得美丽无比,12岁孩子的魂魄想必仍留滞其中,他无言地看着这座变化的小镇正如我们无言地看着凝固的历史。村外有高大的红军纪念碑,上面有当年红25军首长李先念和程子华的题字,碑文很长,但没有提到蒲海水这个名字。
搞汉中地方志的郭鹏曾告诉我,1977年6月,搞文物调查,他在华阳镇南边100米的河边崖上发现了唐代石刻,4行27字:“建中三年造此得意阁并回河镇,同节度副使张大侠,石工沈光浚记”。石刻从右向左直书,这是记载唐代修建傥骆道的惟一资料,十分珍贵。下午,我到河边去看石刻,却怎么也找不到。问当地人,说“****”后扩建河边的道路,将这片岩炸掉了一大半。我直说可惜,一声炮响,千年的古迹就灰飞烟灭,再也无处可寻了。得意阁的遗迹还在,河底的巨石上明显地分布着凿洞,那是柱桩的基础,从洞眼的距离看,阁的规模十分壮观,当是华阳镇的重要建筑。在搞旅游开发的今天,得意阁应该在原地站立起来,虽然石刻无存,总可弥补些人们的遗憾吧。
镇上的干部领我去看红军的司令部,看司令部墙上的大标语:穷人要吃饱饭就要参加红军。口号提得直接又实在,创意也十分好,按现在说是条绝好的广告,可以想见当年红军中的济济人才。饭桌上干部们跟我谈起了华阳游击队,他们如数家珍,队长是谁,书记是谁,在哪儿哪儿打了一仗,活捉了谁谁,不时的旁边有人给予纠正和补充,说到激动处,众人满脸放光,眼睛滃出一片水来,就好像他们都参加了一样。我突然觉得这些人很可爱,尽管对镇上的古代文化遗留,对被炸的唐代摩崖石刻一问三不知,我还是觉得他们很可爱。
老百姓向我说起华阳的阴阳石,说那是很值得一看的景观,男根在余家院下面,****在黄泥梁上面,两物遥遥相对,很是神奇。逢到****时,周围便雾气沉沉,****阵阵。后来有人嫌不雅,将那男根砍了,于是“石流血三月,石叹息半年”。现在华阳人将男根修补起来,高大而勃发,比原先雄伟壮观……
山里人的思路往往过于实在。
我想笑,忍着。
深山里自有它自己生成的文人,华阳镇吊坝河村有个文化型的农民叫董云光,写了不少文章,是个很有思想的人物。于是就着人去喊,董云光正在地里干活,跟着就过来了,来了以后见是跟外头来的文人吃饭聊天,赶紧又跑回去,洗了脸,换了衣裳,特意穿了一双没有粘泥的鞋。我看了小董的文章,全不是农民的思维,张口是“遗址”,闭口是“墨迹”,从历史到今天,把个华阳翻了个底朝天。听说我在走傥骆道,这个农民的劲头比我还大,当下约定,明年夏天,他从华阳往老县城走,我从老县城往华阳走,像红军会师一样,在山的某个地方碰头……很好的策划,却没有能实现,我毕竟不是驴友,在都督门常望着那超高的峰峦心生畏惧。
美丽的华阳镇,可爱的华阳人,傥骆道因了它而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