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翊手上拿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地址,他站在楼梯口,犹豫了很久,又再四向楼下杂货铺的大娘确认了纸条上地址的准确性,这才将信将疑地往楼上爬。
奉母亲大人懿旨,在她领着干弟弟周云天去医院接干爹的时候,他也不能闲着,得提前过来这边帮忙童瑶打理家务。
地址是小天留给他的,连家里的钥匙也一并借给他了。
丁翊小时候确实不富贵,可从他记事开始,也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来过这么邋遢肮脏的地方,甚至一不小心,名牌的衣裳就会被漆黑的墙壁染上一层煤灰的颜色……幸好来之前小天提醒过他,所以丁翊只穿了休闲装和牛仔裤,连同胸针唇环也一并取了下来,用丁妈妈的话来说,那叫‘你还想装神弄鬼吓死几个人呀!’
此时的丁翊,除了容颜更加俊逸秀美之外,看上去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
可即使这样,也不免引得楼下菜市来来往往的年轻姑娘们频频回首顾盼。
丁翊早已习以为常,对类似情况的免疫力那是非比寻常的强。
顺着狭隘的、漆黑的、肮脏的廊道上到四五楼的时候,就听见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连串凶暴狠毒嘶吼叫骂声,犹如洪水猛兽般扑面而来。
“你这个贱人,哪个叫你来的?你现在跑起来做什么!”
“去把门关了,老娘还没穿衣服。”
“爸爸……”
“姓周的,老娘叫你去把门关了你听不到呀。”
“你个贱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冲起来做什么?”
“爸爸……”
“周鸿运!你要造反了呀,老娘叫你去把门关了!一会跑进个人来老娘没穿衣服好看呀……啊啊啊——!!”
话音未落,丁翊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吓得那只母大虫忙不迭往被窝里钻。
“童瑶!”别的人丁翊都不认识了,唯独知道那被中年男子打得满地乱滚的少女是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
童瑶被打得鬓发凌乱,衣衫在皮鞭的肆虐下撕裂成惨不忍睹的破布,包裹着少女瑟缩成一团的血迹斑斑的躯体。
“你做什么,给我住手!”眼见周鸿运惯性地甩手,一皮鞭又要劈头盖脸狠狠地落下,丁翊双目圆瞪,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奋力推开一旁,自己则迅速蹲下身来将童瑶抱起,逃避瘟神一般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姓周的,**的到底关不关门了——?!”
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世界登时安静了许多。
·
天空依然晴朗,艳阳依就高照。
可这一切已经完全与童瑶无关了,她只觉得自己如同堕入冰窟一般,手脚冰凉、麻木,浑身冷得直打颤。
丁翊扶着她的肩膀,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根本走不动。
童瑶晃晃悠悠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完全没办法再移动了,她跪下来,坐在地上,不可抑止地哭。
也不管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用什么样的眼光在看她。
虽说被义父一顿鞭笞,可到底不是古代用刑使的鞭子,挨了几下身子虽疼,可那哪抵得上心底那般绝望无助的悲恸?
童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性格软弱的人,可是现在,坚强如她,面对眼前仿佛天塌地陷般的灾厄,却也不能自己……
她根本没法顾忌这么多,她只能一只手死命地捂住眼睛,一只手支撑着地面,撕心裂肺,却又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地恸哭着。
泪水润湿了整张脸庞,却依然疯狂地奔涌出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她努力地上学、工作,即使被义父土匪般豪夺去她赖以为生的六万块钱,她也从没有放弃过。
她已经竭尽全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能!
妈妈叫她守护的家呀……她也曾想好好地守护下来……可为什么她还是守护不了……
这样卑劣的、残暴的爸爸,要叫她怎么去守护?
为什么……
童瑶蜷曲着身子,将脑袋埋得很低很低,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一般痛不欲生。
白光寥寥的天空下,秋叶萧瑟,寒风阵阵,卷起漫天尘沙。
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频频回首,怜悯地注视着那个跪在人行道上,哭得悲不自胜的少女。
少女身旁站立着一名俊逸漂亮的少年,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然后,少年也跪了下来,将那仿佛要哭成破布娃娃的女孩子拥入怀中,紧紧搂抱着她。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劝,只是轻抚着她的头,由她在自己怀中哭得满面通红。
童瑶伸手紧紧搂住丁翊的脖子,完全没有形象地嚎哭着,好像随时随地都会一口气接不上来死掉似的。
良久。
就好像流干了千年的泪水,再也流不出来了似的,她整个人跟傻掉了一般,呆呆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丁翊轻叹口气,伸手去扶她。
童瑶软绵绵的,衣裳被撩起大段,露出纤细白皙的腰际与被皮鞭肆虐的伤痕。
丁翊无奈,只好干脆躬身抱起她来,走到旁边的公共休闲椅旁,放她下来,然后蹲在她面前,跟哄小孩似的握着她的手哄道:“啊瑶,你在这里坐会,我去给你买杯热饮,一会就回来。”
童瑶目光呆滞,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丁翊轻叹口气,又伸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际,这才站起身来往旁边饮食摊点跑过去。
买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果奶,想了想,又买了一瓶矿泉水,两包餐巾纸,丁翊抱着东西走回去,在她身旁坐下来,替她将吸管插进塑料杯子里面,递给她。
童瑶没接,丁翊就翻出她的手,将温暖的杯子递进她的手里。
寂寥的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从二人身旁轻飘飘地掠过。
童瑶坐在那里,突然又一点一滴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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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翊翻出手机,打电话给妈妈,扼要地说明了情况。
丁妈妈还正在驱车前往医院的途中,突然听见儿子这么说,心中大吃一惊,差点控制不住一头撞上前面轿车的屁股,她急忙踩了个刹车,将车速尽可能放缓,这才堪堪避过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听了丁翊的话,让罗秀娟十分头疼,可她左思右想,总觉得周鸿运那个人不可能办妥出院手续,也不可能将带去的生活必需品带回来,所以还是决定带小天先去一趟医院,至少要去将医药费结账……
伸手抚上额际,丁妈妈都忍不住呻吟不已:天呐,这男人都多少岁了,也太乱来了!
小天坐在干妈身旁,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紧握双拳,扭头望向车窗外,眼里写满仇恨与愤怒!
这样的家庭,还要来做什么?这样的爸爸,还要来做什么?
——不如不要!
“我不上学了,”他说:“我要去打工,我也要挣钱,我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罗秀娟白了他一眼,哭笑不得,说:“你这傻孩子,你想气死我呀……”
她伸手揉了揉小天一头短发,回过眼,却分明看见那孩子眼中不知不觉地滑落出一滴泪水……
·
从回来那天就说起,很多次很多次,一直说到现在,童瑶才终于在这种情非得已的情况下,第一次来到干妈家里做客。
丁翊搭乘计程车领着她回来的时候,丁妈妈和小天还没有到家,他拉着童瑶的手进屋,抬眼的功夫,看见朱瑛迎了出来。
回来之前,丁翊拿矿泉水和餐巾纸替童瑶洗过脸,看上去除了一双眼睛还跟兔子似的红通通的,其他还好。
“回来了,回来了,来,快进屋坐吧。”朱瑛急忙上前扶住童瑶的手臂,又回过头和丁翊说:“啊瑶的事……伯母打电话回来说过了,你去打电话叫伯父,就说啊瑶过来了,让他早点回家吃饭吧,我先领她回房间歇着。”
“好。”丁翊点了点头,将童瑶交给朱瑛,径自跑开了。
朱瑛挽着童瑶的手上楼,对他们家的事只字不提,只笑嘻嘻地说:“你都不知道,自从你回来,伯父伯母那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你过来住,早早地就将房间替你收拾好了,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怎么说也得多留住几天才行呢。”说着,领着她上了三楼,推开右手第一间房门,拉着童瑶进去。
整间房屋色泽清雅明亮,崭新的赭红色衣柜、书桌、梳妆台有条不紊地排列开来,中间安置着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床头还特意摆放着两只小熊脑袋抱枕,与大床相邻的床头柜旁边,是一盏落地台灯,形状跟古代客栈门前的长串灯笼似的,外罩一层薄薄的磨砂玻璃外套,十分的新颖别致。
“好看吧?好看吧?”朱瑛拉过书桌前的椅子,让童瑶坐下来,她兴高采烈地拉着童瑶的手,比划着:“窗帘和床、床头柜的是伯母替你选的,桌椅衣橱是伯父和丁翊选的,梳妆台和落地台灯是我替你选的,啊瑶你看,喜欢吗?”
她说着,扭头去看童瑶,却只见她用力地抿着唇,一个劲地点头,却不吭一声。再仔细一看,却只见她眼中不知不觉又浸出泪珠儿,隐忍着,悄悄地用手背抹去,倔强地不肯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