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斯再度受挫,这次他气得要命:他一边诅咒,一边猛拉自己的胡须,同时还用马鞭痛打皮靴。他受够了,他不想再受挫折。既然他逮不到林肯,那么也可以杀掉他!
几周后,李将军投降,战争结束了,布斯知道这时候绑架总统已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决定枪杀林肯。
布斯并没有等多久。某个周五他剪完头发,到福特剧场去拿邮件时,听说晚场节目有一个包厢已留给总统了。
布斯大声喊道:“什么!那个老无赖今晚要来这儿?”
他看到舞台工人正在作演出前的准备:在为左侧包厢做蕾丝背景。
布斯买通了一个舞台工人,叫这个舞台工人按照布斯要求的位置来摆椅子。他希望总统的摇椅摆在包厢里最靠近观众的一角,如此一来,他进场时就没有人会看见他了。他在摇椅后面的内门钻了一个小孔,然后在特等座通往包厢门后面的灰泥上挖一个缺口,以便用木板拦住通路。弄完以后,布斯回旅馆写一封信给《国民通讯报》,说明他“为爱国而策划暗杀”的缘由,他说后代子孙会因此而尊崇他。签名之后他把信交给一位演员,吩咐他次日再寄出。
然后,他前往马车出租行,雇了一匹号称是“健步如猫”的栗色小母马,召集刺客们上马。他先给阿策罗特一支枪,吩咐他射击副总统;然后又递一把手枪和一把刀给鲍威尔,吩咐他杀死西华。
那天恰好是复活节前的星期五,同时也是一年中最不适宜看戏的夜晚。不过想瞻仰总司令风采的军官和士兵依旧挤满城市,市民更是热热闹闹地庆祝战争结束。宾夕法尼亚州大道上的凯旋门尚未拆掉,那天晚上总统乘车去戏院,街上有跳舞的火炬行列,大家高高兴兴向总统欢呼。可是福特剧场早已客满了,数百人失望而归。
总统一行人在第一幕戏中间进场,时间正好是8点40分。演员们见总统来到,都暂时停下来向总统鞠躬;衣着鲜丽的观众们更是齐声欢迎;管弦乐团演奏“领袖万岁”。林肯鞠躬答礼,拨开外套尾部,坐在覆着红布的胡桃木摇椅上。
坐在林肯太太右边的是她请来的客人:宪兵司令部的拉斯彭少校和他的未婚妻,也就是纽约参议员伊拉·哈里斯的女儿克拉拉·H.哈里斯小姐。她在华盛顿社交界还算新人,正好适合林肯夫人挑三拣四的要求。
这是萝拉·基恩最后一次演出著名的喜剧《我们的美国表亲》。场面热闹又快活,观众席笑声不断。
那天下午林肯曾跟太太兜风兜了好久。事后她说林肯多年来从未像那天一样快乐。他又怎会不快乐呢?和平、胜利、团结、自由,这些都已经实现了。那天,他与玛丽谈起他第二任届满后将离开白宫的计划:首先他们要到欧洲或加利福尼亚州休息一大段日子;回来后他也许要在芝加哥开一间律师事务所,或者回到春田镇;晚年则在草原上过他喜爱的巡回办案生涯。那天下午,几位伊利诺伊州的老朋友造访白宫,高兴异常的林肯讲笑话讲得非常得意,林肯太太叫他吃饭都差一点叫不动。
前一晚,林肯做了一个怪梦。早上他告诉内阁阁员说:“昨晚我好像在一艘难以形容的特殊船上,这艘船疾速驶向黑暗模糊的岸边。我记得每次大事发生前或者夺得胜利前,我都会做这个不寻常的梦。安蒂坦战役、石河战役、盖茨堡战役、维克斯堡战役前都有过。”
他相信这个梦是吉兆,表示有好消息,而且好事将会发生。
10点10分,布斯喝得满脸通红。他穿着黑色马裤、皮靴,带着一根马刺,最后一次走进剧场——又仔细看了看总统的位置。
他手上拿着一顶黑色垂边帽,爬上通往特等座的楼梯,跳过一条摆满椅子的甬道,来到包厢外的走廊。
布斯被一名总统的卫兵拦住,他十分镇定地交出一张身份卡,说是总统要见他。于是不等卫兵批准,便自行推开走廊门,进去之后马上关上,之后由从乐谱架上拿一个木柱把门塞紧。
他偷偷从总统后面那扇门上所挖的窥孔往里瞧,先估计好距离。之后静静地把门推开,将高口径小手枪的枪口贴近林肯的脑袋,扣下扳机,然后飞快地跳到下面的舞台。
林肯的脑袋立刻向前垂下,然后向旁边歪倒,身体则陷在椅子里。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观众开始还以为枪击和跃向舞台的动作是剧情的一部分。没有人——包括演员在内——想到总统已遭暗杀。此时,一串女人的尖叫声响彻戏院,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总统包厢。拉斯彭少校的一只手臂鲜血淋漓,大叫道:“拦住那个人!拦住他!他枪杀了总统!”
现场肃静了一会儿。直到总统包厢飘出了一缕烟雾……观众突然感到无尽的恐怖和疯狂的刺激。他们迅速冲出座位,拧开地板上的椅子,爬过栏杆,想挤上舞台,把那个人拉下来,他们甚至将老弱踩在地上。有的人被挤断骨头,有的人尖叫晕倒,此起彼伏的痛苦叫声中夹着“吊死他!枪毙他!烧掉戏院”的狂喊。
这时有人嚷着剧场会爆炸,惊恐的怒潮一再膨胀。一群士兵快步冲进剧场,用滑膛枪和刺刀攻击观众,同时喊道:“出去!快滚!”
有一位医生迅速为总统检查伤势,确定他有生命危险,为了不使垂死的林肯由石子道上颠簸着回白宫,于是四名军人抬起他——两个人抬肩膀,两个人抬脚——把他瘦长的身体抬出戏院,走上大街,伤口滴下来的鲜血染红了人行道。有人跪地用手帕去沾血——他们终生保存这些手帕,临死更当做无价的珍宝传给子孙。
骑兵手持闪亮的军刀,骑在马上清理街道,士兵爱怜的手扛着病弱的总统过街,来到一位裁缝所开的廉价旅社,把林肯那瘦长的身体放在凹陷的床上,之后再把床抬到了昏黄的煤气灯下。
那间屋子约长9英尺,宽17英尺,床头挂着一幅罗莎·彭胡画的《马展》廉价复制品。
悲剧的消息如潮水般淹没了华盛顿,紧接着另一件惨案也发生了:就在林肯遇刺的同时,国务卿西华也在床上被刺杀,生命垂危。由于这两件事情使得到处谣言四起:副总统琼斯被暗杀、史丹顿被暗杀、格兰特被暗杀……到处人心惶惶。
这时,人们认为李将军的投降完全是个骗局,南军已经潜伏在华盛顿,准备一下子消灭掉所有的政要人员。南方联盟又开始备战了,这次将会打一次比以前更惨烈的战争。
神秘的使者跑遍了华盛顿的所有住宅区,在人行横道上连敲三次两短声的锣。这是“联邦同盟”秘密组织的暗号。成员们被暗号惊醒过来,抓起步枪,疯狂地跑上街头。
街上到处都是拿着火把和绳索的暴民,他们大声嚷嚷:“烧毁剧院!吊死叛徒!杀掉反贼!”
这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为疯狂的一个夜晚。
电报立即发出消息,全国到处混乱不堪。南方的同情者和同路人被架上围栏,涂柏油,粘羽毛,某些人竟然被铺路石砸得脑袋开花。民众相信巴尔的摩的照相馆内藏有布斯的照片,遂大肆破坏;马利兰的一位谩骂过林肯的编辑也被人枪杀。
总统快要死了,副总统琼斯烂醉在床上,他的头发上沾满了烂泥;国务卿西华也遇刺,刀伤的部位很重有生命危险。此刻的国家大权立即落在粗鲁、暴躁、易怒的国防部长爱德华·M.史丹顿手上。
史丹顿相信政府的高官都是凶手谋杀的对象,他激动不已,一刻不离地坐在垂危的元首床边,连连发布命令,命令就摆在丝帽顶上书写。他下令加强防范,追捕凶手。
布斯所发射的子弹,射进了林肯左耳的下方,斜斜地穿过脑子,停在右眼半英寸以内。如果换上体力较弱的人一定马上就死了;可是林肯活了九个钟头,重重呻吟。
林肯太太被阻留在隔壁的房间里。她不断地坚持要到他床边,一面哭一面叫:“哦,上帝,我是不是听任丈夫死掉?”
有一次,她抚摸他的面孔,将湿湿的脸颊贴在他脸上,他突然开始呻吟,喘息声比先前更响。心神错乱的太太尖叫一声,往后退,晕倒在地。
史丹顿听见扰嚷声,立即冲进房间大喊:“把那个女人带开,别再让她进来。”
七点过后不久,呻吟停止了,林肯的呼吸平静下来。在场的一位秘书写道:“他那疲惫的五官浮出难以言喻的平静表情。”
有时候,意识的幽灵闪过一丝知觉和了解,瞬间又消失了。
最后的平静时刻,片段快乐的回忆也许曾飘过他的心灵深处——那是消失已久的画面:在印第安纳州鹿角山谷的一间敞篷屋中,晚上柴火熊熊,山嘉蒙河流过新沙勒镇的水坝;安妮·鲁勒吉在纺轮边唱歌;“老公鹿”嘶叫求食;奥兰多·凯洛格讲述口吃法官的故事;春田镇的律师事务所墙上有墨水印,书架顶冒出花芽……
数小时与死神挣扎中,军医李尔医生一直坐在总统旁边拉着他的手。7点22分,医生叠起林肯那没有脉搏的手臂,在他眼皮上放两枚五角的硬币,使其闭起来,又用手帕绑好他的下巴。一位教士提议祈祷。屋顶上寒雨滴答。巴尼斯将军拉一条布单盖住总统的面孔;史丹顿边哭边拉下百叶窗,挡住黎明的光线,并说出那夜唯一叫人难忘的话:“现在,他属于千秋万世。”
第二天小泰德问白宫的访客,他父亲是否上了天堂。
对方答道:“我相信是的。”
泰德说:“我很庆幸他走了。他在这边始终不快乐,这个地方不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