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已反复激辩了半个世纪,各州都曾先后说过要退出联邦。例如1812年战争期间,新英格兰各州很认真地说要成立一个国家,康涅狄格州议会通过决议,宣布康涅狄格州是自由、主权独立的邦国。
连林肯都曾主张州政府有脱离联邦的权利。他在国会演讲中说过:“任何地区的任何人民,只要他们喜欢又办得到,便有权起来摆脱现存的政府,成立较适合他们的新政府。这是最珍贵最神圣的权利——我们希望并相信这种权利足可解救全世界。”
“这种权利不限于现存政体的全体人民才能行使。任何有能力的人亦可以起而革命,据守他们所居住的领土。”
1848年时,他曾说过这种话。可是现在是1860年,他不再提倡这种主义、这种观点了。可是南方人却深信不疑:林肯当选六周后,南卡罗来纳州就通过“分离条例”。查尔斯顿城大奏军乐,点燃庆祝火焰和爆竹,民众在街上跳舞,庆祝新“独立宣言”。另外六州也迅速跟进;在林肯由春田镇动身前往华盛顿的前两天,杰弗逊·戴维斯还被选为新国家的总统,而新国家是根据所谓“大真理——奴隶正是黑人最自然最正当的身份”理论建立的。
由于即将退职的布坎南总统所领导的政府被人渗透,而未采取任何有效的阻止措施,林肯只得一筹莫展地在春田镇苦坐了三个月,他眼见联邦分解,合众国面临毁灭的边缘。眼见南方联邦买进枪械,建设碉堡,训练士兵,林肯知道唯有领导人民通过内战——惨烈烈、血淋淋的考验,才能挽救这个国家。
他苦恼万分,晚上睡不着,因忧虑过度而瘦了40磅。
林肯有些迷信,他相信未来的形势会显现在梦境和预兆中的。1860年,在他当选后的第二天下午,他回到家里,坐在一张马毛沙发上,对面有个装了旋转镜的写字台。
他望望镜中人,看见自己有两张脸:其中一张脸是惨白的。他吓了一大跳,刚站起来,幻影就消失了。他再坐下,幻影又出现了,而且更加苍白。他为此忧虑不安,玛丽则一口咬定这是连任的征兆,而其中一张脸白如死人,则表示他将在第二届任期未满时就会死掉。
不久林肯便相信他到华盛顿是去领死。他收到几十封画有绞架和刀剑的信,每一封都威胁着要取他的性命。
大选后,林肯对一个朋友说:“我急着处理房子。我不想卖掉,搞得自己无家可归,可是租出去,将来屋子一定会旧得不堪使用了。”最后他终于找到一个他认为会妥善照料房子的人,以每年90美元的价格把房子租给他,并在《春田镇日报》上登了如下的广告:
“第八街和杰克逊街转角住宅的家具——包括客厅和卧室的组件、地毯、沙发、椅子、衣橱、写字台、床铺、炉子、瓷器、奶油色威治伍德陶器、玻璃器皿等全部出售。请即洽商。”
邻居们纷纷来看,有人要几张椅子和一个火炉,还有人打听床铺的售价。
林肯一概答道:“你们要什么尽管拿,你们认为值多少就付多少。”他们都付了很低的价格。
大部分家具是被“西部大铁路”的局长提尔顿买去,后来携往芝加哥,于1871年的一场大火烧毁。
留在春田镇的几件,几年后,被一位旧书商收购,带到华盛顿,摆在林肯去世前居住的公寓中。那栋房子大约就在福特剧场的对面,现在已经变成国立圣殿和博物馆——是美国政府的财产。
当年,林肯的邻居以1.5美元的低价买到的旧椅,如今的身价可比等重的黄金还要高。只要林肯碰过的东西现在都身价百倍,备受尊崇。他被布斯枪杀时所坐的黑色胡桃木摇椅于1929年卖得2500美元。他任命胡克少将当“波多马克军总司令”的手书,最近在一场公开的拍卖会上卖得一万美元。战时他所拍发的485封电报原稿如今归布朗大学所有,价值25万美元。最近有人以8000美元购得一份他未签名的普通谈话手稿,林肯亲笔写的盖茨堡演说词则可换得几十万美元。
1861年的春田镇镇民,并未体会出林肯会有多大的才干和气势,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多年来,未来的大总统——林肯,几乎每天早上都挽着菜篮、围着领巾上街,到杂货店和肉铺去买日用品。他每天傍晚到城郊的牧场去赶母牛回家,亲自挤牛奶,照料爱马,清洗马厩,砍柴带回去烧火。
林肯在动身前往华盛顿前三个星期,开始准备第一次就职演说。他需要一个人单独静一静,于是就把自己锁在一间杂货店楼上的房间里工作。他的书不多,但是他的合伙律师有一间图书室,林肯请亨顿为他带一份《宪法》、安德鲁·杰克逊的《反对各州不服从国会法令宣言》、亨利·克雷1850年的演说、以及丹尼尔·韦伯斯特的《韦伯斯特答海涅书》。在脏兮兮的杂物堆中写出那篇著名的演说词,那段哀求南方各州的结尾十分感人:
“我不愿与你们交战。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我们千万不能彼此仇视。情绪虽可损伤感情,却不能拉断我们的关系。神秘的记忆之弦由全国每一个战场和爱国人士的坟墓延伸到每一个人的心中,善良的本性一经触动,每一座炉灶边,就会洋溢着团结的合唱曲。”
离开伊利诺伊州以前,他特意步行到70英里以外的地方向继母道别。他照旧叫她“妈妈”,她抱紧他,边哭边说:“亚伯,我不要你竞选总统,我不要你当选。我知道你会出事,今生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要等来日在天堂重逢。”
待在春田镇的最后几天,林肯常常想起往事,想起新沙勒镇和安妮·鲁勒吉,再做些远离现实的梦。有位来自新沙勒镇的拓荒者到春田镇来与他叙旧并告别,那个人提到安妮。林肯诚挚地说:“我曾深深地爱她,现在还时常想起她。”
永别春田镇的前夕,林肯最后一次去探访那间黑沉沉的律师事务所,处理几件业务上的琐事。据亨顿说:“事情都处理完以后,他走到房间的另一侧,躺在墙边的旧沙发上,脸朝天花板躺了一会儿,我们俩都没说话。接着他问道:‘比利,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回答说:‘超过16年。’”
“‘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彼此没说过一句气话吧?’我答道:‘没有,的确没有。’”
“接着他回忆几件他从业初期发生的事,又叙述出巡时许多官司有多么荒唐,说得津津有味……他收拾好一捆要带走的书籍和文件,打算离开;临行前,他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叫我留着楼梯底下那块生锈的名牌。”
“他压低了嗓门,意味深长地说:‘让它挂在那儿,别去动它,让我们的客户明白:总统当选了,林肯和亨顿事务所并没有改变。我若活着,迟早会回来,到时候我们照旧执业,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逗留片刻,似乎想再看旧窝最后一眼,然后走进甬道。我陪他下楼时,他谈起总统职务不愉快的地方。他抱怨说:‘我对担任公职已经厌倦了。一想到眼前的任务,我不禁发抖。’”
当时林肯的财产大概有一万美元左右,可是他缺少现金,只得向朋友们借钱来支付华盛顿之行的旅费。
林肯一家人留在春田镇的最后一星期是在“契奈瑞宾馆”度过的。动身前夕,皮箱和盒子都拿到旅馆楼下的门厅,由林肯亲自捆扎。他从职员那儿要来几张旅社的卡片,翻过来在背面写上:
“华盛顿市总统官邸A.林肯”,并将卡片附在行李上。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破破烂烂的旧巴士来到旅馆,林肯全家人上了车,一路颠簸地驶往瓦巴许火车站,那边有一列专车等着载他们去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