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青色石碑的两旁,分别矗立着两座白色大理石碑,石碑不如青色石碑和黑色石碑壮阔,却有其独特的温柔之处。只不过左边的石碑颜色明显比右边的颜色深一些,应该是时间较远风沙磨损、日晒雨淋所致。
左边大理石碑上镌刻有“云州周林氏之墓”七个黑体小字,应该就是周恪礼的生母林木秀的坟墓,而右边的大理石碑明显刚立不久,碑上黑色字体异常油亮,一尘不染,上书“云州周柳氏之墓”七个黑体小字,正是周家五夫人的坟墓。两座大理石石碑分居青色石碑左右,似拱卫,更像是和睦。
周恪礼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眼前的几座墓碑,神情惘然,伸出手,似是想要抚摸一下石碑,但却始终没有向前一步,右手就这么空空的向前伸展,十分落寞。
过了会儿,周恪礼轻轻地放下右手,直直的看着前方,抬起左手,猛地灌了一口酒,狠狠的咽下去,用右手擦了擦嘴,低下头,喝酒过快引起的红晕从脸上浮起来,小声的喃喃自语个不停。
“母亲......儿子来看你了......一年不见,您还好吗?......小时候您带着我在崇州种的那棵梧桐树,今已亭亭如盖,小丫头说都有三米高了......时间过得真快......记得小时候您说过......希望看着我长大......看我娶妻生子......看您子孙满堂.....您还想亲自养蚕织衣......这些儿子都还记得......儿子每年都过来看您......您怎么每次都不跟儿子说话呢......”
抬起头,周恪礼又喝了一口酒,只不过眼泪却流进酒壶,和着酒水被喝掉,颤抖的嗓音不断说着什么。
“父亲,我知道您一直对我不闻不问......是因为恨其不争......还记得小时候......我刚会读《三字经》时您高兴地对二妈妈一直夸我天资聪颖......后来我一直疏于学习......你便开始对我不管不顾......但我知道......每次我被二妈妈逼着背完一本书......您都在背地里夸二妈妈能干......我知道,虽然你一直不肯与我言语......却一直在关注我......父爱如山,莫过如此......您还想让我考上白鹿书院......光宗耀祖......您倒是一直看着我呀.....如果我考上白鹿书院......又能让谁看到呢......”
擦了擦眼泪,周恪礼颤抖的张开嘴,灌了自己一口酒,却仍是止不住眼泪,说到现在,周恪礼的嗓音几近沙哑。
“五妈妈......小猴子知道您最疼小猴子了......每次小猴子犯了错都是您拦着二妈妈......要不是有您......小猴子都不知道要挨多少次揍了”嗤笑了一声,眼泪流进嘴里,周恪礼尝到了味道,对,是苦的,苦的眼泪,苦的心情,还有苦的人生。“五妈妈......您还说这次回来要给小猴子带颗夜明珠回来......您怎么能言而无信呢!......您自己都说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您怎么能做您最讨的人那!......”
一边流泪说着一边喝着酒,说到最后,酒壶里一滴酒都没有了。
倒了倒酒壶,发现只有酒滴出来,一把扔掉手中的酒壶,周恪礼嗓音沙哑,就这么悲声唱起歌来。
其音袅袅,不绝于缕,悄怆幽邃,透人心脾,闻着悲其伤,听着哀其痛。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北山烈烈,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唱到最后,周恪礼抽干了身体所有的力气,也不管地上脏不脏,有多少土,直接一把躺在地上,大声喊道:“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深秋萧风袭来,北山上树叶沙沙作响,枝头左右摇摆,像父亲慈祥的脸庞,像母亲温和的面容,山中回音传来,枝叶娓娓下落,似安慰,似赞许,更似关爱。
当周恪礼醒来时,天色已渐黑,站起身,周恪礼理了理衣服,对着前方四块墓碑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怔怔的看了墓碑一眼,就这么转身踉跄的下山去了。
有人下山,自然惊起林鸟,林鸟起飞飞腾的声音不绝于耳,只听得一声悲伤的叹息说道:“无奈最是少年郎啊......”声音响起,林中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竟然渐渐地小了,到最后竟没有一只鸟飞起扇翅,各自站在枝桠上,似乎是在目送独自上山又独自下山的萧索年轻背影。
望山跑死马,下山如乘风。下山回云州城的时间比上山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但毕竟也是实打实的十里地,当周恪礼走到云州城下时天色已经黢黑,因为云州紧邻北辽,两国之间小规模战斗不断,所以云州城一直在实行“宵禁”的政策,天黑时就要关紧城门,防止北辽浑水摸鱼攻其不备来袭击云州城。
深秋昼夜温差比较大,云州又地处偏北,夜晚的云州可以说是寒风刺骨,吹得几名城墙上城卫穿着厚厚的大衣也无济于事,一个个的凑堆儿喝酒取暖,相互瞎聊着。
王麻子是今夜值守城门的小队长,没别的本事,因为姐夫是云州主薄靠他的关系才混到这么个位置,一脸麻子让人印象深刻,于是王麻子代替了他的名字,到最后新来的士兵连他的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了。正跟几个兄弟喝着酒取暖的王麻子听到城墙下传来一声无力的声音,便探头下去观望,只看到一个年轻人单手扶着城门,另一只手扶腰,艰难的喘着气,似乎是赶了很远的路,衣服虽然有点脏,还沾上了许多土,但作为阅人无数的城卫军可谓眼光独到,一看这衣服就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旁边的一个年龄稍大的城卫凑近王麻子的耳边说道:“王哥,这不是周家那小子吗?”
扭过脸,王麻子看向旁边因为守城日久脸色黝黑的老城卫说道:“您是说他是周恪礼那小子?”
老城卫点了点头说道:“对对对......就是他,咱们放他进来不?”
王麻子转过头看向城下,笑容玩味的说道:“要说以前,这可是位惹不起的主儿,现在嘛,嘿嘿......爷们儿,现在也该咱管管这眼里没谁的主儿了”
看到王麻子的表情老城卫也跟着呵呵一笑说道:“那可不是?今儿晚上我可一个人都没看到,是吧兄弟们?”
几名城卫起哄的答应一声。
王麻子拍了拍老城卫的肩膀笑道:“来来来,哥儿几个继续喝,底下啥都没有。”
几名城卫打闹着继续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