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狼读《圣经》,狼一定会说:“上帝,快下课吧,一群羊过去了!”——张成功《1号卷宗》
话说栊翠庵里,妙玉整日里打坐诵经,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安稳。贾府的太太、小姐们经常来上上香拜拜佛,每次妙玉都利落大方,不卑不亢,接待极周,深得贾府上下的赞许,日子久了,主子们、丫头们便都与妙玉熟悉了。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妙玉来到栊翠庵已经一年了。
这日,贾府下了道内部文件,将妙玉升为正科级主持,每月的月钱由30两银子长到了50两。两个小尼也升了科员级,享受贾府二等粗使丫头的待遇。完成了级别转正问题,妙玉想着该考虑考虑职称了,依自己对佛学的造诣,将来做个正高职称的尼姑是有希望的,眼下只要踏踏实实做些学问出来,便不愁那职称之事。
妙玉拿出一本《法华经》研读起来,两个小尼也一边念经,一边在旁闲谈。一个小尼道:“我们这日子虽然衣食无忧,却未免太平静了,如同一潭死水,倒也不是十分畅快。”另一小尼道:“你还不知足,我们这庵虽小,可好歹也是事业单位,工资、福利一分不少,业务又不繁忙,多太平的好日子。”第一个小尼道:“你这就知足啦?我们在这儿整日里修行,也只是拿这些工资,还有十几个闲人一天也没来过,一天活也不干,一句经也没念过,不照样从我们这儿领工资?”妙玉听了,觉得那小尼说得离谱,便斥道:“你胡说些什么?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哪来的这么多领工资的闲人?”那小尼道:“主持有所不知,这儿明着只有我们三个尼姑,暗地里却有十几个工作人员领工资呢,贾府大总管之一王善保的外甥女和林之孝的侄儿,琏二奶奶的哥哥王仁,和琏二爷相好的鲍二家的嫂子,外头的还有临安伯表弟的小老婆,户部汤相公的表妹,修国公府上薛大管家的外甥,都是挂着我们庵里的名头,按月领月钱的。”妙玉又问:“你这是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小尼道:“师傅整日里要么只知道研究经文,要么只与府上的小姐们、宝二爷这些少主子们来往,哪里能知?何况这事还用听谁说,问问府上里里外外的小子、婆子还有谁不知道的?不过在主子面前不敢说罢了。这十几个人都是琏二爷、琏二奶奶仗着理家之便照顾的关系户。除此之外,还专门雇了一个打扫卫生的,这钱倒是花得值。”
小尼说得有板有眼,妙玉不由不信,心里却来了气,自己是栊翠庵的主持,庵里凭空多出这些人来,府上竟不与自己打声招呼。又一想,自己或许是人家请来看庵护院之人,不过是图烧香拜佛有个方便。在庵里安插人员之事,也不过是贾府的内部事务,横竖都有管家主子说了算的,自己在她们眼里说不定连根葱也不是。妙玉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堂堂贾府建了这庵请我来任主持,是看中我的出身和才华,原来也不过是多豢养了一个闲人!”
妙玉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当前所处的环境,也有必要多与府上的太太、小姐们接触接触,尽量打探出贾府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妙玉想到明儿是老太太来进香的日子,正好可以叫了小姐们一起到庵里来品茗,便让两个小尼去下请贴,自己亲自收拾茶房。妙玉平日里就爱喝茶,却一直没有一间专门的茶房,如今转正升了正科级,心里一高兴,前几日就把一间藏经阁收拾了一下,作了茶房。
宝玉和姐妹们本要跟着老太太同去进香,见妙玉又专门下贴相请,自是更为高兴,因听说主持刚辟了一间茶房,还未曾见识过,这下正好参观参观。
那日,众人如约前来,待老太太进香毕回去歇息之后,方轻松随妙玉欣赏茶房。那茶房分东西两室,东室中间又以屏风相隔一分为二,屏风这边墙上左侧挂着南宋刘松年的《撵茶图》,右侧则是一首诗,细瞧是唐代诗人孙淑的名诗《对茶》:
小阁烹香茗,疏帘下玉沟。灯光翻出鼎,钗影倒沉瓯。
婢捧消春困,亲尝散暮愁。吟诗因坐久,月转晚妆楼。
宝玉赞道:“此画、此诗甚妙,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呢?”妙玉道:“这都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一直压在箱底,不曾挂起来,前几日刚翻出来便挂了,屏风那边还有呢。”黛玉道:“快去一睹为快。”众人又过了屏风,果见这边墙上也分别有两幅字画。其一是唐代阎立本名画《斗茶图》,其二是一首名诗《茶》,形式极其精妙,黛玉念道: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黛玉读完直叹道:“此诗太妙了,谁的大作。”妙玉道:“亏你还是个才女,连唐人元稹的诗都品不出来。”宝玉道:“想不到唐代就有这样精妙的注重形式的诗!”妙玉道“可不是。”宝玉还是直叹:“好诗,好诗,可惜呀,唐以后就见不到这等好诗了。怪不得有人说,好诗到唐代就都写完了。”妙玉笑道:“宝二爷也这么迷信别人的话呀?这话可也不尽然,宋诗就是极好的,清诗也不差,就是现代诗也有不少好诗呀。”宝玉道:“现代的诗,特别是白话诗全是垃圾,没有一点诗味,郭沫若的《女神》之类的诗算什么呀,神经病的喊叫一样,还被捧得这么高。其他的有些格律诗还有点意思。”妙玉道:“宝二爷就没发现现代的好诗吗?我倒是觉得现代诗有两首是不输于任何古人的。”众人都奇道:“是哪两首?”妙玉没理会众人,直看着宝玉道:“一首是文坛老前辈文怀沙的忘年爱情诗: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
我恨君生早。
第二首是山东诗人甄秀荣的:
南国春风路几千,
骊歌声里柳含烟。
夕阳一点如红豆,
已把相思写满天。”
众人听了果然一致称好,唯有宝玉还在细品。妙玉又看着宝玉道:“宝二爷可别不信,这可不是我信口雌黄,这是当今诗坛圈子里公认的。”黛玉见妙玉除了宝玉之外,“目中无人”,禁不住胸有醋意,抢着道:“妙玉师傅说得这两首的确是极品,不过还有一个,也算的。”妙玉还未说话,宝玉抢道:“林妹妹,快说。”黛玉道:“这个只有一句:‘水清鱼读月,林静鸟谈天。’谁写的我忘了,多象王维的风格,简直比王维还王维,比孟浩然还孟浩然。”宝钗道:“如今的好诗也不过如此两三首而矣,好诗人也不过尔尔。与古时的诗人诗作比起来就要差得远了。古时名诗人队伍多么浩大,号称‘唐有三千,宋有八百。’”宝玉也笑道:“宝姐姐说得对,可我却只欣赏杜甫。”探春也道:“杜甫的诗有什么好,李杜不过是徒有虚名。”宝玉道:“我对诗和诗人也是比较挑剔的。杜甫虽不是徒有虚名,可也只有一句好诗,就是《陪诸公子携妓纳凉》中的‘雨来沾席上,越女红裙湿。’意指一番云雨,把一个越南妞儿的裙子都给弄湿了,写得多生动。”探春听了,笑道:“宝哥哥,我还记得有一首现代诗写到一句‘灵魂里透出公然的肮脏’,也是极好的,你可曾读过。”元春、迎春、惜春、宝琴等知探春在讽刺宝玉,都一齐笑了。
妙玉吩咐小尼将珍藏的好茶铁观音和碧螺春取出冲上。妙玉喝茶是极有讲究的,藏茶不是龙井、铁观音、碧螺春、黄山毛峰、君山银针就是祁门红茶、六安瓜片、信阳毛尖、都匀毛尖、武夷岩茶,她是非这十大名茶不喝的。
宝玉品了一口铁观音,注意到茶房的书桌之上放着几本书,细瞧竟是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宝玉心道:“王小波是个文坛外作家,虽生前不被文坛关注,但却是个极有思想和才华的作家,妙玉也是个眼眶子极高的人,眼里容不得俗物的,喜欢他倒也在意料之中。”
妙玉又领众人来到了西室。这室没有了东室的古香古色,完全是一幅现代风味,一面墙上贴得全是国内十大名茶的放大照片,张张都标明了样态、色泽、产地和制作工艺,将众人看了个眼饱,无不佩服妙玉对茶的研究。另一面墙上贴得则是现代涉及茶的一些优秀诗歌作品。元春上前先瞧了第一首,见是:
一杯香茶一支烟,
一张报纸看半天。
汇报成绩嘴无边,
闭门造车是模范。
宝琴也念了一首:
品得是名茶,坐得是宝马,
洗的是桑拿,搂的十七八,
喝的人头马,抽的大中华,
花个万儿八,眼睛都不眨。
众人又夸好诗。宝琴道:“你们都说现代诗好作品不过三两首,是少得可怜的,却不知妙玉姐姐这里竟还收藏着如此高水平的作品呢。”一席话,说得刚才振振有辞的宝、黛、钗脸红不已。
妙玉见宝玉等受窘,忙解围道:“这两首诗虽好,但比起文怀沙前辈和甄秀荣大姐的诗作却是差些。”一个小尼过来为众人添茶,听他们夸赞墙上的诗,道:“这上面的第三首诗可是我们师傅做得呢,和你们瞧得两首比起来如何?”众人方看到那两首现代名诗的远处还有一首作品,又过来一瞧,见是:
惯于长夜颂经时,
偶尔写点打油诗,
每天晚上三壶茶,
吱吱……
宝玉、宝钗等又赞不绝口,连一向挑剔的黛玉也觉得此诗极具古诗人扬朱之名诗“柴米油盐酱醋茶,门前索债乱如麻,我欲管他娘不得,后门出走看梅花。”之神韵,特别最后一句的“吱吱……”更将诗人品茶的闲适和陶醉表现得微妙微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