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南阳府有明季太守某，殁于署中，身后其灵不散，每至黎明发点时，必乌纱束带上堂，南向坐。有吏役叩头，犹能颔之，作受拜状。日光大明，始不复见。雍正间，太守乔公到任，问其事，笑曰：“此有官癖者也，身虽死，不自知其死耳。我当有以晓之。”乃未黎明即朝衣冠，先上堂南向坐。至发点时，乌纱者远远来，见堂上已有人占坐，不觉趑趄不前，长吁一声而逝。自此怪绝。
——清·袁枚《子语》
且说这日在宝玉的单位上，雨村局长正与副局长谈局里的一些人事安排问题。宝玉去茶房提水，经过雨村局长的办公室，无意间听到雨村一句话：“小贾虽然学历高，却不是个做秘书的好料子，呆笨得出奇，这些日子来也未调教出个样子来。我真想换个秘书，可又有他爹的面子，不好动他，真让人心里憋气。”副局长也笑道：“亏他还是个北大厚黑专业毕业的，悟性太差了，真给北大丢人。”
宝玉闻之便如触了电一般，几乎要摔倒在地，等回到办公室里时，已与虚脱无二。他对仕途的自信心自上班以来，一点一滴的流失，到了今天终于彻底崩溃。
回到家后，宝玉因见晴雯只顾缝补一件俄罗斯国进口的雀金裘，没能及时为他倒些茶水润喉，便冲她发了一顿脾气。晴雯心性大，见无故被骂，也不吃气，就自顾自得道：“二爷上班劳累，嫌我们伺候不周，自是有脾气可发，可我们做下人的，整日里也不得闲着，不是做这就是做那，累了一天还要被主子斥骂，却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我们和主子都是人，可待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宝玉知这是说给他听的，也道：“罢，罢，罢，你们嫌我这儿没人权，又是受累，又是被骂的，大可攀了又轻闲，主子又好的高枝儿去，何必在我这儿干撑着。”袭人见二人话中带火，劝道：“都少说两句吧，天也不早了，还是先吃饭要紧。”宝玉又说袭人：“吃、吃、吃，你心里光知道吃，一顿不吃还能饿死你不成？”袭人见宝玉说话如此难听，又羞又愤，眼泪就要下来，自个儿躲到里屋去了。
晴雯知宝玉自上班以来，对丫头们的态度一不如一日，知他工作上必定不顺，所以只嘴上厉害，倒丝毫不往心里去。
宝玉吃了饭，早早就睡了，夜里不住的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宝玉梦中恍恍惚惚来到了一个地方，见一个人早在那里等着他，细看却是琏二哥，还光着身子。宝玉奇道：“二哥为何光着身子站在路边，这人来人往的，多不要脸呀！”贾琏道：“你还说我？你瞧瞧你自己身上。”宝玉低头一瞧，却见自己也是一丝不挂，立即羞得不知要往何处里藏。贾琏着：“不要怕，也不要羞，这儿的人都是吃皇粮的，都光着身子。如今要脸谁还能当官？当官的都是这样的。”宝玉道：“我不过是个秘书，又不是大官，难道也要光身子？”贾琏笑道：“你虽只是秘书，却也是有级别的，是个科员级的秘书。你既在官场上混，还能不往官位上奔，当官是大势所趋之势，你也逃不开的。有道是早光晚不光，晚光不如早光，你光身子是有道理的。”宝玉实在不愿意光着身子说话，又听到如此“做官之论”，马上被触了心痛之处，想起在局里曾经受到的屈辱来，带着哭腔道：“琏二哥，当官不好。我不想做官，也不想干这个秘书了，我觉得我干不了呀。”贾琏说：“这就是你傻了，我们当官多好，又挣银子，又体面。也许你现在还体会不到当官的好处，可你以后会明白，当官一日，胜为民一年。一般老百姓，只会在地上跑，而我们却有如神助，甚至可以在天上飞呢。”宝玉不信：“我们是凡人，如何飞得？”贾琏便拿来一些羽毛和一块遮羞布穿在身上，对宝玉道：“遮羞布会让我们当官的人显得更体面些，而羽毛会美化我们。”话毕，又取出一对翅膀。宝玉见那翅膀上一边写了一个‘权’字。贾琏将翅膀戴在了背上，开始用力挥舞着，挥着挥着，竟在风中飘飘飞了起来，一边飞一边对宝玉道：“你看我们‘鸟人’多风光呀。”那郎郎乾坤之下，一双翅膀上的“权”字更加金光闪闪、熠熠生辉了。宝玉瞧着有些眼馋，也想做做一把“鸟人”过过瘾，便到了贾琏取物之处，先拿了块遮羞布围上，又另取了羽毛和翅膀，也照着样子穿上了，一振翅就弹到了半空中，可还不曾飞动，便“刷”得一下，从空中掉了下来，速度快得连身上的遮羞布也被吹掉了。地上却突得长出了数不清的刀子，个个峰尖刃利，等着自己落下……
宝玉大叫一声，正闭眼等死，突然一天外飞仙从天而降，把自己给牢牢拉住，轻轻地放到了安全之地。宝玉得救之后，睁眼一看，那神仙却是警幻仙姑。宝玉见自己赤身裸体被女人相救，又羞又涩地道：“多谢仙姑救命大恩，小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宝玉，醒醒，你说什么胡话，向谁以身相许呢？”今晚上夜的袭人把宝玉摇醒了。
宝玉出了一身冷汗，瞪着两只大眼直喘气，见袭人披着一件金丝碎花小袄坐在身旁，正在偷笑。他已知自己失态的梦话被袭人听去了，见她眼圈还红着，又想到白日里对她的冷言恶语，心里热乎乎的，对她道：“我只是做了个恶梦，没有事，你快去睡吧。”
袭人本想着既曾与宝玉有过偷吃禁果之事，这回他梦中要以身相许的仙姑八成就是自己了，可观他言语神态之中，并无流露一丝一毫与自己相干的迹象，心想莫非他梦到是别的女人，莫非是林姑娘，又或许是宝姑娘？袭人怕自己想多了让宝玉看出心思，只好回到外屋睡去了。
宝玉闭上眼睛，直为刚才的怪梦纳罕，恍惚间，警幻仙姑又来到了跟前：“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走了？害得我等了你这半日。”宝玉道：“不是我的事，是袭人把我摇醒了而矣，我现在又回到梦里了吗？”警幻道：“当然，你若不在梦里，如何与我相见。我此来也不耽误你许多时间，只不过受你祖爷爷宁、荣二公所托，来办件正事。”宝玉道：“受我祖宗所托？是何正事？”警幻道：“就是来测测你的官场乾坤，看看你在官场上的能量能否守得住你祖宗创下的浩荡家业。”宝玉想到了自己在官场上无能和平庸，急问道：“这官场韩坤如何测得？”警幻也不言语，只是拉着宝玉来到一处空旷之地。
宝玉觉得警幻仙姑的玉手又软又细，似有握着林黛玉小手的感觉。警幻早已感知，道：“休要胡想女色，且随我来。”说罢，二人已到了一处特象田径运动场的所在。那运动场设有两扇大门，左右各写着一幅对子：“官位大小测试之地，当官问爵爬行之家”。宝玉不太明白是何意思，又向里一瞧，看见一座400米长的圆形跑道，地上画有一条白线，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在白线处趴着，象是几只动物，似都做好了爬行的准备，而远处一群人也正趴在地上和一些动物赛爬。警幻道：“不许乱看，你也照样子趴在地上，听到我的号令后，即向前爬，记住了，是爬，不是跑。”宝玉很不习惯地伏下了身子，向左右仔细一看，赫然看到竞争对手竟是一只蜗牛，一只乌龟，一只哈巴狗，一只狮子狗和一条巨蜥。
忽得一声哨音响起，宝玉便奋力上前攀爬起来。他行动极为吃力，越爬越慢，好不容易超过那只蜗牛，又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来追上了那只年迈的乌龟，就再也爬不动了。
宝玉想：人不是直立行走了吗？怎么又流行起爬来了？他瞧着远处那些满地滚爬的人表现出的那种比爬、练爬、赛爬的劲头，直叹这恐怕让爬行动物们也搞不清人类为何要学起它们来。警幻仙姑瞧了瞧宝玉，叹了口气道：“宝玉，你的潜力已经测出来了。”宝玉忙问：“我能当上多大的官职？”警幻道：“这蜗牛代表着副科级虚职，也就是副主任科员，乌龟代表着副科级实职，也就是副科长，哈巴狗和狮子狗代表着副县虚职和实职。看来你只能混到副科实职这一级了。记住，你要全力以赴，才能混成副科长，这就是你的潜力。”宝玉听了，哭道：“警幻姐姐，不要把这结果告诉我祖爷爷们吧，求你了。”警幻道：“你的成绩极差，孝心倒是让人敬佩，我自会相机行事。姐姐告诉你一句话，忠言逆耳，却是为了你好。官场的规则就是爬，你不会爬，不善长爬，如何在官场立足。你须知人情关系、拍马逢迎、送礼行贿、漂亮女人是你爬行的四肢。你如不在这几个方面下功夫，如何完成你祖辈的心愿？你当要好自为之才是。”宝玉道：“我只有这般实力吗？”警幻叹道：“也不尽然，你这是第一次测试，只能说明，你在这种黑恶官场上历练，如外无助力，内不修为，单凭你自己现在的本事，撑死也不过能爬到副科级干部，再往上是难了。别忘了，你祖宗是部级干部，你父亲也是司厅级干部，你琏二哥是县级干部，就连比你小的环三弟这个年纪也是正科级干部，到了你却差矣。”宝玉愈发自卑，竟嚎啕大哭起来：“这也怪不得我，谁让我先天无浪迹官场之才，然父母直让我朝方向奔去，我又如何办呢？”警幻道：“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你要尽快学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见了贪官就要用贪官的法子，见了清官就要用清官的对策。”宝玉哭道：“我如何知道谁是贪官，谁是清官？”警幻道：“看你可怜的份上，我送你一件宝物，你有了它，就可分清了。”说毕拿出一物递于宝玉，宝玉接过一看是一面镜子，背面写着四个大字“肃贪宝鉴”。警幻道：“此镜乃天界神镜，镇天之宝，原不会借于别人，只因你前世功德圆满，南海观世音菩萨作保，玉帝才网开一面，借你使用几日。记住了，清官显示在镜中是一个人，贪官显示在镜中就是一具骷髅。”宝玉又道：“我只能用几日，这如何够用。”警幻又道：“天上一日，人间数年，供你用几日已足够了。”说罢，警幻的身影便渐渐隐去。
宝玉睡得昏昏沉沉，目睹警幻隐去，又急又躁，忽感觉自己心里一阵阵的剧烈疼痛，俯首一看，瞧见自己的心脏出现了一个大包，那大包突然被顶破，里面竟钻出一个小人来。那小人带着一顶破帽子，一身破衣烂衫，正在自己心上翻跟头取乐。宝玉惊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从我心里钻出来。”那小人道：“你连我都不认识，真是没文化，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阿Q。”宝玉道：“你是阿Q？是鲁迅先生笔下那个未庄的阿Q吗？”那小人道：“正是。”宝玉道：“你为何活在我的心里？”那小人道：“我活在每个人的心里，每当他思想消沉，需要精神胜利法的时候，我便出来活动了，老兄，你又自卑又懦弱，整日里在你大家族的安乐窝子里和一帮子娘们混日子，连个生存能力也没有，踏上社会必然步步受挫。你的失败，你的自卑正是适合我生长的好地方呀！”小人说完，不待宝玉答话，又一个跟头扎到宝玉心里去了。宝玉心里又一阵剧痛，让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宝玉发觉汗水和泪水已湿透了枕头，猜不透这次做得连环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宝玉发现自己是个极爱做梦的人，从小到大，做过的梦不可计数，各种各样的都有，在梦里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儿，各种各样的事。梦好象就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自己大半的生命都是在梦里度过的，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自己如此擅长做梦呢？
宝玉一抬手发现手里有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一面镜子，背面还写着四个字：“肃贪宝鉴”。这正是梦中的宝镜。宝玉吓了一跳，用手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腿，感觉生疼，知现在不是在梦中了。可这镜子怎么会从梦里跟出来了，它果真是观音菩萨、警幻仙姑赐予自己的吗？这一切的一切真是太神奇了。宝玉越想越不明白，又怕丫头们察觉，忙把镜子藏好了。
这天是周末，不用早起上班，宝玉却再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吃来刷牙洗脸完毕，吃了丫头们端来的早饭，就踱步来找潇湘馆找黛玉。以前每当心里有一些解不开的结时，就是他来找黛玉的时候了，这次也不例外。宝玉进了门，黛玉早已起了，正在伏案写作。宝玉便这几个梦告诉了黛玉，黛玉笑道：“你丫的梦真是形象，个个一针见血，你第一个梦中，那些官人竟是些丫鸟人，你丫真会做。别的梦我就不说了，我说你第二梦，梦中你测出能当个副科长，不赖呀，我以为你只是一辈子的大头兵呢。”宝玉道：“林妹妹不要取笑我，我来找你不是听你教训的，是听你排解的。”黛玉道：“你现在干了秘书，听起来好听，可秘书却不好干呀，做秘书有的是大学问。据我的了解，自古以来，秘书就包含了五种角色。第一个是文秘角色，这是秘书最原始、最本分的角色，为领导写写材料，分担一些事务性工作，我相信凭你的才学，是一定能干好的。第二种是智囊角色，领导的秘书也分等级，如同你有大丫头、小丫头一样，这种角色是主要秘书所承担的角色，也是秘书最难当的角色，做的好了，就能获取领导的青睐，可以经常参与决策。当今领导腐败者多，你若能摸透领导的脾气和心事，看他眼色行事，事事做到他的‘心眼’里，必能诱导其决策，最终达到这个角色的最高境界：一定程度上代替领导决策，而你一身正气，必难获得信任。第三种是经纪人角色，需要和领导狼狈为奸，做权钱交易的中介人，自己也必能从中获得腐败收益，或是利用领导的昏庸腐败，瞒天过海，私自出售权力。第四种是干儿子角色，成为领导的家奴或准公子爷，可以横行霸道，呼风唤雨，即是生活上的也是政治上的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第五种是黑帮角色。或与黑帮有联系，从领导那里收买权力，或是抓住了领导的腐败小辫子，讹诈领导。宝玉，这后四种，你都不行，如何干得好秘书之职。你不是那块料子，不要干了。”
宝玉叹道：“我以前只当你不过一个另类点的女孩，今日才知你的学问之大，实非我等一般男儿可比呀！”黛玉笑道：“你少丫挺地吹捧我，你又不是我的秘书，不必这么费心。这些知识也是我从《半月谈》上看来的。”宝玉又道：“你还稀罕看那破杂志，你要是做了领导的女秘书，岂不几天就把领导拿下了。”黛玉道：“我只是纸上谈兵，与你一样，我们这种人是成不了吴庆五、李真之流的超一等秘书的。”宝玉又想到了领导的话，黯然道：“此言极是，河北巡抚程维高大人用的这两任秘书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我还听说过京城巡抚**、******等大人当政时的秘书陈健也是个超一流的好手。我是万不及一的。”黛玉道：“在官场，你是扶不起的阿斗，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辞职吧，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也是好的。”宝玉一把握住了黛玉的手，道：“知我者还是妹妹，旁人没有象你这样看得开，这样理解我的。”黛玉道：“你如今知道我的好了？”说完就看着宝玉笑，那宝玉也看着黛玉笑，直笑得紫鹃、雪雁等丫头们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