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相思河走了好久,夜雾浮起在河面上,月光下迷迷蒙蒙,夜色更显凄迷。我茫然四顾,并没有看到四周有什么房屋。便推了一下身边的文嘉玮,“璎珞住哪儿啊?”
“就是哪儿!”他往前面的黑暗中一指,我揉了揉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又向前走了十几米,才发现前面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被凿成了佛龛的样子,里面塑了一个正在抚琴的女子。“这就是璎珞,相思河的河神。”文嘉玮将手电倒插在河滩上,在那黑色石像前盘膝坐下,把一直抱在怀中的九霄环佩琴横放在膝头上。
我静静的看着那尊诡异的塑像,心中的迷惑更深了。
文嘉玮指着身边的河滩,柔声说:“坐到我身边来。”我依言坐下,目光依旧牢牢的锁定在那塑像上。
“你还记得吗?你刚刚来的那天晚上,我曾警告你夜里不要出去。”
“嗯,后来,孟非告诉我,那是因为一个苦命女人的诅咒。”提到孟非的名字,我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寒意。“难道,那个女子就是璎珞!”
“是的,孟非是不是说璎珞是为了心上人早逝而投河自杀的呢?”
“是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了。璎珞是被狠心的族长和镇上那些自私的人们逼死的。人是最虚伪的动物。总喜欢忘记自己的过失,而把自己的不幸展示给别人看,来博取同情。”
“喂,文嘉玮,我是来听璎珞的故事的,不是上你的人性分析课的。”
“别生气啊,大小姐,你且听我细细道来。明代的时候,镇上的韦氏一族因为琴技高超世代出御用琴师。在这个小镇上可谓是威势赫赫,俨然是镇上的第一大家族了。然而,明末的时候,韦氏一族已经是人才凋零了。但是却出现了璎珞这只奇葩,据说她的琴技恐怕连韦氏的先祖也不及呢。”
“太玄了吧,那些韦氏一族的先祖们死都死了,还能出来跟她比琴技吗?”我对他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不要打岔,你听我说啊,璎珞的琴技的确是很高的。传说,她对着荷塘抚琴,满池的荷花就在她的琴声中缓缓绽放。她演奏的《胡笳十八拍》能使闻者无不掩面而泣。也许璎珞的前世就是一只琴,她的灵魂就是古琴的灵魂。”他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一种柔柔的忧伤。
“后来呢?”我轻轻的问。
“璎珞长大了,像所有美丽的女孩子一样,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小伙子是最好的制琴工匠,名字叫祁源。璎珞喜欢去相思河北岸的一座小山峰上弹琴,你看,就是这座山峰。”他伸手向我们身后的一座小山指去。接着说:“有一天,璎珞正在抚琴,竟然有人以箫声相和。那就是祁源,他正站在相思河南岸的一座山峰上。后来,这两座山峰就被命名为鸣琴台和弄箫峰。后来,族长要把璎珞送进宫去做女乐。璎珞不愿被人摆布,族长就用祁源的生命来威逼璎珞就范。就这样一只小船将璎珞送向远方,狠心的族长甚至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璎珞走后,祁源发誓要制出这世上最好的琴,等璎珞回来送给她。他走了好多地方,终于得到了两块汉木。你知道汉木吗?”
“当然知道,汉木不就是出土的汉代棺椁木材,其逾千年木色黝黑、松透,乃斫琴良材也。”
“嗯,那两块汉木的确是斫琴良材。祁源选用其中一块开始制琴。那时候,清军已经入关,明王朝灭亡,崇祯皇帝死了,璎珞更是下落不明。没有人认为璎珞还能回来,只有祁源,依旧认真的设计着他的琴,因为他坚信璎珞会回来。可是,族长和镇上的富商大贾想把他得到的那两块汉木送给新到任的清朝官吏。祁源却是很有气节的人,他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就将一块汉木烧掉,带着制成的琴准备离开相思镇,去寻找璎珞。可是就在这个河边,他被那些人追上了,他惨笑着用匕首刺中心窝,将心头的热血滴在了怀中的琴弦上。然后对着那烟水茫茫的远方喊道,璎珞,只要你的琴声响起,我就会回来陪你。后来,那些人把祁源的尸体扔到了河里。族长认为琴是‘圣人之器’不应被血玷污,而且那只琴太过怪异,就将那只琴给了璎珞的父亲。”
“怪异?”我疑惑的看着他。
“是的。你知道,古琴一般都是七根琴弦,分别是宫、商、角、徵、羽,文王被囚,因思念伯邑考加一弦,为文弦,武王伐纣又加一弦,为武弦。可是祁源为璎珞制的琴是八根琴弦的。”
“八根琴弦?”
“是的,当时没人知道着八根琴弦代表什么。一直到璎珞又回到了相思镇,当她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把琴时,她才说出了第八根琴弦的秘密,一弦属土为宫。土星分旺四季。弦最大。用八十一丝。声沉重而尊。故曰为君。二弦属金为商。金星应秋之节。次于宫。弦用七十二丝。能决断。故曰为臣。三弦属木为角。木星应春之节。弦用六十四丝。为之触地出。故曰为民。居在君臣之下为卑。故三弦下八为此也。四弦属火为徵。火星应夏之节。弦用五十四丝。万物成美。故曰为之事。五弦属水为羽。水星应冬之节。弦用四十八丝。聚集清物之相。故曰为之物。六弦文声主少宫。文星柔以应刚。乃文王之所加也。七弦武声主少商。武星刚以应柔。乃武王之所加也。这第八根琴弦是情弦。天地之间,唯有情之一字最难琢磨,也唯有情衍生于心,却能感化万物。”
“我可以听听那根情弦的声音吗?”我看着他膝上的古琴轻声问道。
“原来你已经猜到了它就是那只琴了。”他爱怜的看着那只八根琴弦的古琴。“是的,它就是鬼琴——璎珞。”我仔细的看着这只历尽岁月沧桑的古琴。黑色的琴腹上刻着“璎珞”二字。而那第八根琴弦细若游丝。文嘉玮在那琴弦上轻轻一拨,似有声又似无声,悲中有浅浅的喜悦,喜中又淡淡的悲伤,别是一番滋味,却让我心醉神迷。
“情弦一动,心神具醉。祁源真是个千古奇才啊!好了,那娜,我们还是继续讲璎珞的故事把。璎珞就带着琴在河边搭了个帐篷住下来,从此,夜夜都能听到璎珞那幽怨的琴声飘荡在相思河上空。不久,就有人传说,只要璎珞的琴声一响起,祁源就会从河中走出来。镇上的人害怕了,纷纷要求族长制止璎珞。而这时清军的一个王爷听说了璎珞是从前朝宫中逃出的琴师,风华绝代,琴技高超,就想把璎珞弄到自己府中。族长就和镇上的人带着那王爷来到了璎珞面前,企图再一次逼迫璎珞就范。然而璎珞却并没有反抗,只是静坐河边,一边抚琴,一边悲怆的唱着歌,琴声幽怨,歌声悲苦,令得听者无不落泪。歌毕,一口热血溅在琴上。但是璎珞还是被拉上了那王爷的船,临走前,她对族长和镇上的人说,要相思镇的人世代为她殉葬。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船。当船行河中的时候,璎珞就微笑着跳入了相思河。那一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也就是中元节。好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诅咒一样,那一年相思河泛滥,镇上死了好多人,人们为了安抚她的愤怒,就在她最后抚琴的地方为她修了冥殿塑了像,四时供奉以求平安。族长为了古琴世家的声誉,就只说璎珞是为祁源殉情而死的。可是真实的情况还是被族中一个良知未泯的琴师记在了一套古琴谱中,流传了下来。而我有幸得到了那套曲谱。可惜二十多年前,相思河再度泛滥,河水冲垮了庙宇,只留下这尊石像孤独的守在河边。我最后弹的那支曲子就是她谱的,曲子的名字是《招魂》。”文嘉玮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在讲述一段久远的回忆。他那望向石像的目光中竟有一种深深的眷恋。
“二十多年前这里发过洪水?”我忍不住追问道。
“是的,整个镇子都被淹没了,好多人死了,永远消失了······”文嘉玮的声音渐渐变小,忧伤的琴声却从他的指尖流泻出来,在凄冷的夜空中盘旋低回。弹的还是那曲《招魂》。我又想起了母亲,也许她就是从那场洪水中逃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她的家人是否还在呢?也许···我正凝视着塑像胡思乱想,突然看到那石像的阴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定睛去看,越发觉得那阴影处有东西。就拔出插在河滩上的手电,猛地向那阴影处照去,“哎呦”一声惊呼,手电光下,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正站在那阴影里。
“你是谁?”我大声喝道。
“我···我····”他嗫嚅着,眼睛盯着河滩。
“白叔叔,是你!今天不是祭祀的日子啊。”文嘉玮拉着我向那男人走过去。
那人从阴影处走出来,竟然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四十多岁样子,面容清隽略显憔悴。他并不答话,只是不住的打量我。
“哦,那娜,这位白叔叔是我的忘年交。白叔叔,她是我朋友。”文嘉玮忙着为我们做介绍。
那人冲我点了点头,又盯着文嘉玮看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嘉玮,你的脸色太苍白了,你应该离开这儿。”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就转身离开了。我们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雾中,竟是那么凄凉落寞~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夜风送来了李碧华那苍苍茫茫的歌声。我和文嘉玮都被着突如其来的音乐声吓了一跳。他先反映过来,跑到我们刚刚坐过的地方拿起了手机接听。我也跟了过去,却看到他的握着电话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得吓人。
“出了什么事?”我的声音好像也在抖动。
文嘉玮放下手机,沮丧的说:“我妈···她自杀了,就在刚才,她······”月光的映衬下他的脸上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