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很大,俨然是一个小湖。不仅有水阁,还有一只乌篷船在一簇簇的荷花丛间荡来荡去。踏过了一弯如垂虹卧波般的木质拱桥,就进入了水阁。阁子里还有几对男女,我捡了一个靠栏杆的雕花木墩坐下来。文嘉玮却靠在栏杆上,大声对我说:“你那天晚上真的看到一个穿绿裙子的女人在这水面上飘吗?”我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只是点了点头。他冲我诡秘的眨了眨眼睛,接着说:“哎,这里是座明代古宅,几百年下来,冤鬼怨鬼多了,你看到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我听说啊,这荷塘是这里邪气最重的地方,好多年前,曾经有个美丽的女子跳入荷塘,结果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不过,也不用怕,不管什么样的鬼,也要晚上才会出来,现在天还早呢!”说完还故意瞥了一眼被薄云遮住了的月亮,接着就又讲起了古宅琴轩的闹鬼事件。果然,不到二十分钟,阁子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了。我叹了口气,道:“你成功了,人都被吓跑了!你就不怕我也会被吓走吗?”
“你不会,你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知道了。”文嘉玮蹲下身那双湖水般澄澈的眸子温柔的注视着我。
“真是遗憾,你还没能把我吓走呢!”一个冷冰冰的男声传来。
我们俩都吓了一跳,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男子缓步走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隐藏在过于浓密的眉毛下,好像两簇冰冷的火焰。
“是你!”文嘉玮淡淡的说。
“好久不见了,嘉玮。我想和你身边的这位小姐聊聊。”
“对不起,先生,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啊!”我不喜欢这个男人,他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
“小姐,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一些有关我妹妹孟非的事情。”他的语气很诚恳。
“你想知道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了文嘉玮一下。
“那娜,我到阁楼上去,你们谈完了,就叫我。”文嘉玮瞟了那人一眼,就向水阁后面的木质雕花扶梯走去。
“说吧!”
“很高兴认识你,那娜小姐,我叫孟良,我只想知道,你那晚看到的荷塘中的女人是不是我妹妹孟非?”
“我不知道。天很黑,而我的房间又在三楼。根本看不太清楚。”
“真的吗?我希望你不要受到某些人的蛊惑。”
“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小姐,给你一句忠告,在这座宅子里鬼比人多。看事情不能用眼,要用心。知道吗?”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开了水阁。
我依靠在墨绿色的圆柱上,夜风夹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我被这微冷的芬芳一激,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荷塘的一面对着我居住的吟月楼,而另一面却是一片绿荫荫的小林子,一条小径蜿蜒而入,大有曲径通幽的意趣。小径上站着一个衣裙飘飘的女子,月亮正隐在云层中,我只能依稀看出她那在夜风中飘动的绿色裙裾和轻轻舞动的长发。她开始在小径和林间旋转,舞姿优雅而缠绵,紧紧的牵住了我的目光。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吟唱,又好像那歌声根本就是从我自己的心里传出来,悠远凄凉,“苍云远逝,关山路组。魂兮归来·······”
“他走了!你怎么不叫我啊!”文嘉玮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身后响起,我被吓了一跳。他正沿着水阁侧面的扶梯攀小心的走下来,怀中抱着一只伏羲式古琴。看到我惊讶的表情他得意的解释道:“上面有一个小阁楼,这只琴一直都挂在那里。
“哦,”我再转头去看时,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
“今晚真是个不平静的夜晚,让我来为它做个雅致幽静的结尾吧!那娜,你在我们家受到了惊吓,我弹支曲子给你压压惊吧!”
“好啊!”我有点心不在焉。
“你干什么去?”我看他竟然径直向水阁边的乌篷船走去不解的问。
他转过身来,笑着说:“琴声渡水而来才更见韵致!”话一说完,就跳上船,长篙一撑,将船划离水阁,向湖中荡去。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叮咚的琴声渡水而来,这琴声让我想起了远方的母亲,她此刻也在为父亲抚琴吧。二十多年了,母亲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琴,她不跟任何人接触,也不关心任何事情。她甚至连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会立刻忘记。有时候我甚至想她可能早就忘记了曾经生过我这样一个女儿。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永远都只能让人远远观望。可是我多想她和父亲能关注我一点,只要一点点也好······
“嗨,小姐,你在听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原来文嘉玮已经将船荡回了水阁,他立在船头,朦胧的月光下,更显儒雅飘逸。我也跃上了船头,拨弄了一下他怀中的琴,淡淡说:“你的这只九霄环佩琴应该是件古物吧!从这梅花断纹上看,应该在百年以上啊,只是古琴大都是七根琴弦,你的琴怎么还有第八根琴弦,好奇怪啊!恐怕不是寻常之物吧!”
“好眼力!只是不知小姐的耳力如何了?”他笑着说。我找了个稳当的位置坐下,看着空中的朗月疏星接着说:“你弹的第一支曲子是《广陵散》,《广陵散》琴曲最早出现的年代大约为东汉后期。据东汉蔡邕的《琴操》记载:战国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日期,而惨遭杀害。聂政立志为父亲报仇,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韩王召他进宫演奏,聂政终于实现了刺杀韩王的报仇夙愿,自己毁容而死。后人根据这个故事,谱成琴曲,虽然故事情节与史书的记载有太多出入,但《广陵散》一曲主要表现的内容,如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等,并未因故事的走样而减色。此曲慷慨激昂,可你的弹奏中杀伐之气太盛而慷慨之情不足。”我看了文嘉玮一眼,发现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就接着说:“你弹的第二支曲子是《平湖秋月》,第三支曲子是《渔舟唱晚》,都是清淡恬静的曲子,意境与情感和第一首完全不同,琴者,情也。难为你竟然转的这么快,我几乎怀疑你有帮手了。这最后一支曲子,虽然我从不曾听到过,但是这支曲子我最喜欢。琴音之中有种能够撼动人心魂的情感,只是音调太过悲苦了。演奏者的心中似乎藏了太多的怨恨。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操琴时往往追求‘和雅清淡’,奏悲苦之音,易伤琴意。”说完我就探询的看着他。
“我觉得我最应该弹的是那曲《高山流水》。”月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突然觉得他和妈妈好像,都是远离尘嚣,遗世独立的异姝。我缓缓的摇了摇头,低声说:“你错了,我算不上你的知音,而且我根本不会弹琴。我知道那些曲子,只因为有个人天天在弹,我从小听到大,想不记住都难。”
“是谁?”他有些惊讶。
“我妈妈!她有很严重的自闭症,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做。所以·······”我又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些了,文先生,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吧,我竭尽全力。不过,不要叫我文先生,叫我嘉玮吧。”
“好吧,嘉玮,你能告诉我,璎珞是谁吗?”
“璎珞!我带你去见她吧!”
“她在哪儿?!”我的心跳的更快了。
“走吧!”他一点长篙,将船撑离了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