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嘎一琼还没确定是否答应,国民党华中的一位军政长官又正式任命匡嘎一琼为湘鄂边区绥靖司令部副司令官,并促其迅速就职,统领湘西。匡嘎一琼简直浑身有点发麻,却又不得不想自己实在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他闭上眼睛,照单全收了。宣布就职的那天,他同时挂出了三块牌子,并开了三天的湘西善后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有行政专区的专员、县长、参议会正副议长、各地军政首脑、社会贤达、知名人士等一百多人。他以湘鄂边区绥靖司令部副司令官、湖南省府委员和沅陵行署主任的身份主持会议,却以湘西兄长自居,希望小兄弟们帮助他收拾残局,使这个劫后的破烂家庭,焕然一新。会议进入正题,在军事问题上,有人主张将湘西土匪部队编成一个师,下设旅、团;有的则主张编成几旅的纵队。匡嘎一琼采取了综合的决策,将湘西八、九两个专区的的部队编成“中国人民革命军湘鄂边区湘西自卫队”,下设若干指挥部。任命谭副官为镇筸、麻阳、泸溪三县边区清剿指挥部指挥;张平为沅陵、古丈、辰溪三县边区清剿指挥部指挥,其他各县一并设了指挥部任命了指挥。他不仅亲自任命了镇筸的县长,各县所有的武装头头们,全有类似的封衔。这是一个多么及时、多么有效的举措啊,匡嘎一琼很快恢复了失去的威望,湘西紊乱的局面渐趋稳定缓和下来。
但不过一个月光景,整个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湘鄂川黔边区绥靖司令长官被解放军击溃了,十多万残兵想往西南逃窜。与此同时,那位华中国民党军政长官也带着几十万败兵,欲逃回广西。解放军迅速解放了岳阳、石门、桃源、常德等十五个县。省主席看到大势已去,审时度势,串通一位将军在长沙宣布和平起义了。
那时候,匡嘎一琼正带着几个保镖在芷江参加“军政联系会议”。会议在一个中学礼堂召开,整个会场森严紧张,但第二天的内容却变成了绥靖司令长官拼命说着当前战况,开始严厉指责省主席和将军背叛党国的可耻行为,并觉得应该严惩。“我们大西南还有二百万的兵力,只要上下一致,精诚团结,同舟共济,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匡嘎一琼听到司令长官最后说。
这边会议刚散,那边军政长官的通知又来了。之后,似乎有很多势力都在企图依靠湘西作为自己的屏障,而匡嘎一琼,也成了各种势力争取的目标。有人劝其合作反共;有人力劝他组织西南防共阵线;一些军统特务也希望利用他做保护伞,在湘西建立反共堡垒;还有人来电表示已推荐他代理湖南省主席;他甚至接到蒋总统的来信,勉励他戡乱建国,共图中兴。
匡嘎一琼处在一种纷纭复杂的形势中,进退维谷,一方面他为国民党的鼓噪而心神不定,一方面有为解放军所向披靡的现实所震撼,他有点发蒙了。出于对共产党解放军存有的疑惧,有一天,他将一切事宜交给了一手下代理,带领一个警卫营,到匡嘎云飞的叭固去了。
“现在的局势,可谓暴风骤雨,你看如何是好?”他问匡嘎云飞。
“暴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据险抵抗,背水一战。”匡嘎云飞说。
匡嘎一琼摇了摇头,说:“你也许不知道,国民党自淮海惨败,长江不守,现已无兵可战,无险可守,共产党雄狮百万,你虽重义,岂不知螳螂挡车的道理?”
匡嘎云飞皱着眉头,“我听人说,蒋总统正同美国商量,决定把东北划为原子弹轰炸区,把华东南划为反攻区,把华中划为歼灭区,上帝掌握人类命运的时代已被原子武器所代替,这是不可否认的现实。”
“谁跟你说这些?”匡嘎一琼问。
“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了,”匡嘎云飞说,有点被迷惑一般,“原子弹会轰炸东北,一切都变简单了。”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等等在说。现在为君之计,不如转移阵地,保全实力。”匡嘎一琼说。
他们商量了一阵,匡嘎云飞说离叭固不远的布妹寨,三面环水,悬岩翘壁,堪称天险,那里的果雄乜与他关系甚好,他还有一个很好的歌师朋友麻嘎龙中可以提供方便。更难得的是那里有一溶洞,叫豹子洞,天大地大,可住兵马,储粮食。“现在,让我带特务大队前去,备足三年粮食,固守两年,以待时机。”匡嘎云飞说。
“好,就这样,但最后该如何出手,是顺是反,你一定要等我的消息,到时我会通知你。”匡嘎一琼说。
在匡嘠云飞的翘首盼望中,十月份,解放军四十七军的三个师分别突破了几道占地防线,将大庸全城包围。在解放军猛烈的炮火攻击下,城内的守军惊慌失措,满街逃窜,军长连连去电向绥靖司令告急,得到的回电是让他往永顺方向逃跑。傍晚,解放军四一七团一营营长带一个尖兵排突然摸进城去,途中捕获了一个副官,这副官领着闯了几道岗哨,出其不意地将军长俘虏了。军长在无可奈何之下,命令守军五千余人向解放军缴枪投降。解放军乘胜向桑植和永顺进军,当地的头头们望风而逃,解放军一枪未放,就将两个县城解放了。紧接着,龙山、保靖、永绥等也纷纷效仿,除了一个师长开枪自尽,其他的全部缴械投诚。自此,湘西永顺专区所属几个县城全部宣告解放。
没有隆隆炮声的战斗反而危机四伏,匡嘎一琼在叭固住过几日,又有些不安地回到镇筸。那时他原来的老部下王尚质正坐在他的书房里。王尚质自那次随一二八师出去抗战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听说左臂受了伤。这次突然而至,匡嘎一琼万分高兴。“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啊,为何一点音讯都没有?”匡嘎一琼说。
王尚质告诉他,自从嘉善负伤后,就转业到交通界做事了,长沙解放前夕,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共产党地下组织,他觉得只有跟共产党才有出路,所以弃暗投明了。
“这么说来,你是来当说客了,”匡嘎一琼说。
“我一向对老师长尊崇备至,岂敢冒犯,”王尚质说,“这次奉命而来,不过带来一封信,是共产党第二野战军司令员亲自写的。”
“解放区的情况,言人人殊,不能不令人害怕,信,我就不看了吧。”匡嘎一琼警觉起来。
“那些谣言不足为信,解放军以宽大为怀,思想开明,不咎既往,对于我们反压迫的运动,反而给予了很大的谅解和同情……”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匡嘎一琼打断了他。
“和平起义吧,至少在解放军进军西南时,不抵抗他们过境。”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闭一只眼。”匡嘎一琼说。
“具体事宜……”
“我可以闭一只右眼,”匡嘎一琼坚决地说,“再绑一只右手。”
王尚质觉得很难对话下去了。“我们随时欢迎你,”他最后说。
王尚质走后,匡嘎一琼又去了趟叭固,那时匡嘎云飞已到豹子洞去了,他也不辞辛劳,赶了过去。“解放军真的势如破竹了,”匡嘎一琼说。
“下令吧,时局还没有最后分出胜负。听说总统要派飞机从芷江运来枪弹军费,向长沙进攻。”
“弹丸之地,岂能以卵击石?”
匡嘎云飞说:“依你看,现在怎么办?”
匡嘎一琼说:“共产党要打到地主、土匪和官僚,这几条我俩都有份,跑不掉。现在有个办法,就是到北京去找贺胡子,听说他在共产党里面当大官了,或许他会给我们指一条路。”
“我和你一起去,说起来贺胡子和我还有一场赌局未分胜负。”匡嘎云飞说。
“你不要去,你要在家守住,不要出事。”
“家里有谭副官、龙嘎妹金,他们可以管好。”
“妹金是个女流之辈,而且气躁,容易出事,谭副官个性强,也不好,还是你在家撑得住,我放心。我去了会给你写信的。”
“那就依你的吧。”
“不管怎样,好歹你要等我的信。”匡嘎一琼最后说。
“我知道,得不到你回信,我任何人都不信。”匡嘎云飞说。
匡嘎一琼从豹子洞离开,就直接去了所里。一位解放军战士早已做好了接他的准备,并为此带来了护卫的一排战士,两部卡车和一辆吉普。车行至张排寨,在那个渡口,匡嘎一琼突然有了些莫名的紧张,心跳加快起来,他不知这荒凉野外空气里弥漫着的紧张气氛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这正是匡嘎惹巴殇命的地方。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几乎不敢贸然前往了。他让人扶着下了车,默站了一会。一排战士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变故,马上散开分成小组,占领制高点。这时相遇了第二野战区的一个汽车团,干事向河渡口的车团说明自己的车上坐的是和平起义的高级人员,请他们让路。那个车团轮子一打歪到一边去了。匡嘎一琼上了车,渡过了河流。
匡嘎一琼在离开后,几乎每隔两天都要写一封详细的信给匡嘎云飞,告诉他所受到的热情款待和良好的政治氛围,告诉他起义投诚好像没有问题,共产党宽大为怀,伸手不打笑脸人。连他的发报员收到的一则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消息也写了进去。有一天,他感觉自己不需到北京找到贺胡子就可以做决定了。他又给匡嘎云飞写了封信,说已谈妥让他先出来参加政协,以后一起到贺胡子那儿去,并让匡嘎云飞起义迎解。匡嘎一琼甚至在信中连各项迎解措施都拟好了。
他将信交给了解放军的一个联络员发出去。但那天有一个和他一样为解放军争取对象的土匪头目因脑袋转不过弯而吞噬鸦片自杀了,这则消息同样交到了联络员手里,联络员在一时疏忽中,把两份东西搞混了,结果信阴差阳错全装错了地方。
噩耗让匡嘎云飞悲愤不已,“简直是阳奉阴违,”他说。当下就把手下头目召集起来。他们在布妹寨麻嘎龙中家杀猪宰羊,宣布成立湘鄂川黔边区人民反共救国自卫军,又称中国边民讨共救国军,号称人枪三千。他就像一只等待搏击的斗鸡,一身羽毛亮起,雄赳赳地鼓涨,身体的气息四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