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胡子领导的红三军先后攻占了鹤峰、桑植。他的仗也打得很艰苦,但他仍信守承诺,不越雷池,这反而令匡嘎一琼感动。“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匡嘎一琼对人说。有一天,他派出师部的副官持亲笔信去向贺胡子致意,并表示愿意出让一些地盘给他。副官辗转了湘西北的一些山林,结果在鹤峰找着了贺的二路军指挥覃甫臣。覃甫臣觉得这是一个有利自己休整和发展的好机会,一面秘密派人前往镇筸与匡嘎一琼会晤,一面找到了在桑植的贺胡子,说明可以采纳的建议。贺胡子认为匡嘎一琼是可以信赖的,覃甫臣也是可以信任的。但红军内部正极力推行左倾路线的另一位领导人却下了武断的结论:
“我们决不和军阀合作,”左倾路线的领导人说,“他们是在玩弄手法。”
第二天,这位领导人就下了一道命令,让部队向驻永顺桃子溪一带的匡嘎一琼所部周燮卿旅发动了进攻。
但这次进攻事与愿违,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被那位矮墩墩的周燮卿据险阻击。周燮卿一向骄横跋扈,贪功好胜,他等不及向上面请示就自作主张地派出了他的几千人马。激战一天,红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周矮子还让人去邀功汇报,结果匡嘎一琼大发脾气,“周矮子愚蠢无匹,骄傲得像个卵!”他第一次骂了粗话,并立即密令扣发了周的一批子弹。此事令那位左倾领导人恼羞成怒,他对贺胡子和覃甫臣持宗教主义观点,认为他们和匡嘎一琼是本地的一丘之貉,后来竟以“改组派”的罪名,杀害了贺部的几位将领。覃甫臣也被逼得东奔西走,无栖身之地。贺胡子很担心他的安全,便利用他与匡嘎一琼的旧关系,秘密将他作为红军的联络员,派到了镇筸。匡嘎一琼将覃安置在城外虹桥一户姓蒋的人家住下,并命住在桥头的黑旗大队长田宝生担任警卫负责他的安全。
覃甫臣危难之中仍不忘使命,他很多次策动匡嘎一琼干脆起义投靠红军。匡嘎一琼有时候为他的啰嗦而起火,“请当心你的嘴。”他严肃地说。
但有一次当贺胡子说想弄点东西时,他毫不迟疑地给送去了一些军火和光洋。
匡嘎一琼那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秘密行径很快为一些奸人有所获悉,他的那位已投靠何健的副官处长和陈策勋等人都纷纷给省里写去了控告信,大放厥词,说他通共资共与共勾结。何健一直以来都想以武力夹击湘西,解决匡嘎一琼的计谋结果都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而告终,这次他觉得逮着了机会,于是派了一个参谋到镇筸侦查覃甫臣的行踪,并电令匡嘎一琼将覃扣押交省。但匡嘎一琼顶着舆论压力矢口否认,“捉贼捉脏,捉奸拿双,他们血口喷人。”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拒不执行。覃甫臣并不想贻祸于匡嘎一琼,他有一天自动赴省面见了何健,以致让一切事情看起来的确是无中生有。这事后来也在何健的无可奈何之中不了了之。
但这事也给匡嘎一琼敲了一个警钟,那就是再不能给人以口实。过了一些时日,当何健再次电令他堵剿已向湘西进发并占领了永顺县城的红军时,他便派出了总计有十个团一万多人的部队。龚仁杰为指挥官,周燮卿为副指挥官,二人还同时兼任了第一路和第二路纵队司令,杨其昌任第三路纵队司令,皮德沛为第四路纵队司令。
各路剿共部队在开拔之前,匡嘎一琼亲自给他们训话。
“我们一定要把红军赶出去,”他开始时说,并让他的副官给拿一杯水,在他喝了一杯水后,他的语气又像水一样蜿蜒流动起来:“只因红军进攻我们的地盘,我们不打,人家会说,红军打进了你的屋,你都不打,这是什么意思?追究起来,我们是癞子脑壳脱不了壳。不过,你们要理解我的内衷,要精诚团结,互相照应,要懂得用兵之道。用兵之道,善于舍坚而攻瑕,避峰而挫弊,不可轻挫其峰,亦不可轻用军锋,要引而不发,以养军锋,竭其锐气,彼竭我盈……总之,你们这次既要做个样子造个声势,迫其他去,又要做个保本生意。”
周燮卿在刚听完开始的第一句时就觉得自己领会了上司讲话精神的全部要义,接着他开始想上次在桃子溪的那场胜仗,“什么红军,泥巴军、豆腐军,老子包打胜仗,即使你再扣发我的子弹。”
他无不得意地自轻言语,并为此暗暗发笑。部队于午后开拔,四路纵队各分东西挥师前进。但就在周燮卿精神抖擞扬鞭纵马长驱直入永顺县城时,却发现那不过是无一兵一足的一座空城。
贺胡子因为照顾匡嘎一琼的面子而有意避开了他的中心辖区,他还在城西焚毁了一座花桥,显出望风而逃溃败的样子。但这使骄傲自满的周燮卿似乎找到了一清到底的机会,他向匡嘎一琼发了一份红军畏而弃城远遁的电报,趾高气昂地带着部队乘胜追击去了。下午,他又让人给匡嘎一琼发了一封,说在梨子坪与红匪接触,一击即溃,贺胡子各部已逃往十万坪。“我们不日可望活捉贺胡子!”周燮卿还急不可耐地说。
接到电报的匡嘎一琼在一瞬间颜脸失色,他知道此次失败的命运已在所难免了,“轻诺寡信,无知寡谋!”他骂道,并开始一整晚地躺倒在太师椅上,毫无办法地等待前线失败的消息。因为他知道十万坪是一条长达五六十里的峡谷,中有一条大河,两侧高山耸立,密林荒芜,天生一个理想的伏击圈,而兵不厌诈,红军必定是诱他们深入,再伏而歼之。果然,第二天一早,从前线传来消息,镇筸军中了埋伏,损失惨重。周燮卿等人所幸突围死里逃生,各自清点人数,一千多人被红军击毙,两千多官兵被浮,损失长短枪支两千两百余支,轻机枪十挺,子弹、马匹及其他物质也不计其数。
十万坪的惨败令匡嘎一琼痛心而难堪,他大骂周燮卿不识时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并思考着如何挽回这一残局。
但接下来得到的消息是红军并不像他预期的那样直下永绥,再攻乾城,进取镇筸,而是转到沅陵去了。他们在永顺的薄西坪与匡嘎惹巴的旅发生不疼不痒的一些战斗,在大庸、慈利迂回了些时日,抵达了离沅陵五十华里的马尿水。
匡嘎一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想贺胡子又一次照顾了他的面子。但很快他又接到何健的电令,要他务必坚守沅陵,堵剿截击那里的红军。匡嘎一琼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和红军硬拼死打了,否则他将血本无归。他给驻防沅陵的独立旅旅长戴嘎季韬发去了一份密电。“我们必须保存实力,必要时,你可相机放弃沅陵,向北河撤退。”他在密电中说。
这一消息却很快透露了出去,这引起了当地官绅的极度恐慌,因为担心红军进城后会危及他们的生命财产。有一个老乡绅还依仗自己护法元老的身份给匡嘎一琼打去了电话,要求他的部队死守沅陵。在遭到匡嘎一琼婉言拒绝后,老乡绅在电话里咆哮如雷:“畏惧红匪如虎,任防地与人践踏,有失军人天职,掷良心于何地!”老乡绅又联合了其他当地一些巨绅联名将此事报告给了何健。何健以民情愤极为由,再次电令匡嘎一琼誓与沅陵共存亡。匡嘎一琼迫不得已,往下照传了何的命令给戴嘎季韬,让他固守沅陵,并调去了周燮卿的残部和王尚质团参加防守。
接到命令的戴嘎季韬开始了积极的备战,他认为最为理想的办法还是守城,于是决定加派军工和民工,日夜抢修城防工事。他在东城和西城沿城墙脚拆毁了一千余栋民房,在这些废墟上构筑起据点,巧妙地编成上中下几层射击设备的火力网,布置防御云梯和爆破攻击的坑道,并将沿河停泊的船只集中起来,在中南门至对河驿码头搭成一座浮桥。何健最怕红军占领沅陵,直捣湘中,除了接二连三地电令匡嘎一琼固守城池外,还委令了一名国防督察员到沅陵督察防守,匡嘎一琼只得又调来了周矮子的残部和王尚质团拉参加防守。
十二月六日,红军抵达离沅陵五十多里的马尿水,并很快击溃了马家铺的警戎部队,向周矮子所在的后山发起进攻。城内的地主、商人甚为恐慌,纷纷抢渡浮桥逃往南岸。戴嘎季韬见势不妙,派人拆断浮桥,表示要与城共存亡。凌晨,红军分三路发起异常猛烈的攻城战斗,炮火枪弹揭了瓦屋的老底。匡嘎一琼知道他们遭到围困,又调来匡嘎惹巴的第三旅火速增援。红军为保存实力,以一部佯攻做掩护,主力则绕过沅陵,东下常桃去了。不久,他们在以大庸、永顺等为中心建立了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
匡嘎一琼在连续的“剿共”中迭遭惨败,实力几乎消耗殆尽,这使他感到十分懊悔。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觉得别人是在剪除异己,拨出眼中钉。他有一种很快要被人解决了的感觉。果然,上级把“剿共”受挫、丧师失地的责任,完全归咎到了他的头上。他为此所得到的是上级对他发布的八项命令,归根结底就是让他好不容易弄来的正规军新编三十四师强行改编。
匡嘎一琼名义上还是师长,实际上三十四师的事,已由匡嘎惹巴代理,他却被指令担任屯务处长一职,在乾城办理屯务,不能再过问部队的事情了。
匡嘎一琼在接受改编后感到无可奈何花落去,虽然情绪纷乱,却没有露出任何怨恨的神色。只是在当匡嘎惹巴一身戎装毕恭毕敬来到他的府上时,他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这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师长,”匡嘎惹巴对他说,“真是挟天子而令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