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误会,”刘一章说,“我只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而已。”
“我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何健说。
“与赚钱无关,”刘一章说。
“说说你的意思。”
刘一章靠近何健一点,说自己认识匡嘎一琼属下的一名团长匡嘎云飞,匡嘎云飞在湘西各县专抓种植鸦片,靠种烟收税来解决匡嘎一琼庞大军队的给养,同时他们还设立禁烟局,凡运往常德、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的大量烟土,都必须在禁烟局办手续缴纳烟税。考虑到湘西的镇筸、辰州等靠近川、黔,是鸦片烟土输出的重要孔道,而匡嘎一琼又很需要在他的辖区内抽收烟税来作为自己军政费用的重要补充,如能诱他合伙在镇筸或辰州设厂制造吗啡,故意让他获利,使其麻痹,也不失为一着妙棋。
何健听从了刘一章的建议,并派他前往促成此事。刘一章回到镇筸,并通过与自己打过多年交道的匡嘎云飞向匡嘎一琼转达了何健的意愿。匡嘎一琼一时也搞不清刘一章与何健的关系,深恐上当受骗,但又感到此事明摆着有利可投,机会不能错过。于是便把驻沅陵的独立旅副旅长戴嘎季韬召了回来,共同斟酌此事,并征求他的意见。戴嘎季韬已被冷落了很久,这次得到匡嘎一琼的看重觉得很高兴,就直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说:“如果这桩事能办成,当然对我们壮大实力不无好处。何健既主动与我们言好,我们也可乘此时机,内修军备,外结盟好,休养生息。”
匡嘎一琼也觉得这意见不错,就答应下来。但他对何健始终保持戒备,不愿直接和他打交道,将一切事宜交给了戴嘎季韬和匡嘎云飞处理。
不久,双方代表在沅陵就设吗啡厂征购烟土、安全运输、销售贩运及利益分成等若干问题签定了一些协议后,决定在镇筸制运吗啡。吗啡厂正式投入生产的那一天,一方面是何健到处张贴禁烟的广告,一方面则是他的代理人大肆生产危害民生的吗啡,当时每月能生产每担一千辆的鸦片烟土一百余担,一年可生产一千几百担。
匡嘎一琼精明狡诈,但为人严谨,有一段时间,他厌恶了这种有如醉生梦死一般的气味,便将吗啡厂迁到了辰州。为了扩大生产,他们又设立了分厂,每月生产的烟土有两百多担了。
那位很讲实效的商人刘一章自然也赚足了囊中的银子,他当然也懂得回报,有一次他以半卖半送的方式,将三百支步枪卖给了戴嘎季韬,后来又利用关系从南京军政部买得德式“自来得”手枪三十六支,连同每支配子弹五百发,半送半卖给了匡嘎一琼。匡嘎一琼也猜不出这其中的用意,但他想枪杆子就是命根子,他拿这些武器装备了一个特务营。
何健最终并没有到达他如期的目的,匡嘎一琼不仅羽翼越来越丰满,更是如虎添翼!何健觉得自己简直是受到了那个商人天大的日弄。于是他不再相信那个刘一章,而是自己晚上在房间里度来度去,自言自语,探求如何把匡嘎一琼打倒,最好让他五马分尸,让他的筸军与之俱焚。他得出的结果是必须采取武力将其解决。于是他下令关闭吗啡厂,公开要包围湘西,剪除匡嘎一琼这个心腹之患。
世间总是有马屁精的存在,其间,匡嘎一琼的一个善于投机的上校副官处长来到长沙,想暗中投靠何健。他向何健献策说匡嘎一琼不怕前门进虎,就怕后门进狼;不畏前攻,唯恐后袭。若能以重兵从贵州抄其后门,则对方会一击即馈。何健重赏了这位副官处长,然后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刚刚当上贵州省主席的王家烈写去了一封长信,说需要他协助解决匡嘎一琼,统一湖南。此时的王家烈正为着内部权力的激烈争夺而有如泥菩萨过河,在接过何健派人送去的刚从衡阳兵工厂制造出来的六挺机关枪和一批步枪加十万发子弹,以及南京为他购买了大批武器,他真有了自己接过烫山芋的感觉。
匡嘎一琼早知道有一天何健会对自己下手,但怎样下手,他不得而知。他虽然有所准备,但心里总觉没底。于是他干脆有点先知先觉的将他的部队做了部署。他让龚仁杰、周燮卿率部驻防湘西北,应付“剿共”,使何健无懈可击;派戴嘎季韬、匡嘎惹巴驻防湘西南,加强戒备,准备策应;再让军法处长陈景尧即赴与自己唇齿相依的黔东铜仁疏通关系,外结联盟。
有一天,匡嘎一琼突然接到驻防黔东铜仁的教导师师长车鸣翼的求援急电。鉴于当时作战态势的严峻,匡嘎一琼问都没问就派两个团组成了援黔纵队,由李可达、张耀卿为正副指挥,开赴铜仁与车鸣翼会师。李可达的团跟随车鸣翼他们从铜仁、玉屏、镇远、庐山、都匀等一直打到了贵阳。在贵阳的一次会议上,李可达他们听到了曾被蒋介石任命为贵州省主席兼二十五路军长、而后因不为所用而又遭唾弃的毛光翔这次又以十八路军总指挥的头衔在宣读王家烈数条大逆不道的罪状,并陈述要讨伐的理由。毛光翔任命车鸣翼为讨逆军西路军总指挥,李可达为左翼指挥,魏建铭为右翼指挥。第二天,他们的五千人马由庐山出发,继续向都匀八寨行进,另一路的主力则从贵阳进军黔南,配合车、李对敌进行夹击。双方在龙里县城外的观景山接上了火。战斗打了一天一夜,最后因右翼指挥魏建铭的反戈倒水而使得讨逆军全线溃败,伤亡惨重。李可达率余部突围,由右翼的一条羊肠小道夜渡洗马河,经龙州、牛场撤至旧县,再绕道至庐山,与车鸣翼带领的残部在铜仁会合。这一年的春节之前,李可达部又回到了镇筸。
此次帮忙讨伐王家烈的受挫,让匡嘎一琼更加警惕,并有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果然,春节一过,何健屡次电促王家烈履行前约,夹击湘西,解决匡嘎一琼。他们在贵阳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对黔东用兵和进攻湘西的问题,决定先以重兵攻打车鸣翼,待匡嘎一琼出兵援车时,再乘势向湘西进军,给予致命一击。
车鸣翼侦悉何健、王家烈密谋的诡计后,再次派人到镇筸向匡嘎一琼求援。匡嘎一琼大惊,觉得这次非同小可,即思对策,决定二次出兵黔东。李可达说:“我若出兵黔东,何健倘以重兵从东进攻,将之如何?”匡嘎一琼说:“何王联军,东西夹击,这点我早有料及,但据目前形势来看,绝无可能,现在红军在湘边四周‘骚扰’,国军屡战不利,蒋介石寝食难安,何健亦必以主力进攻红军,战时无法配合向我进攻,此其一也;王家烈甫主黔政,内部分崩离析,人心未定,若以少数兵力进攻铜仁,则难取胜,若以主力远征,则后方空虚,诸事维艰,不敢恋战,久战必败,此其二也;我军去年虽然受挫,但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何况失败的原因主要是有人火线叛变。经过休整,我军元气既复,锐气方胜,装备精良,三军用命,天时、地利、人和,为我所有,此其三也。有此三端,比操胜券。”
事情果然如匡嘎一琼所料。王家烈派来了他的少将师长廖怀中、中将参军王天锡,指挥着黄沅生和张之勋两个团向铜仁进发。他们一到铜仁的地盘,便遭到匡嘎一琼所派去的李可达部兵分三路的围攻,双方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战,廖部伤亡惨重,士气顿减。退至一个地方宿营,又遭匡嘎一琼另一副总指挥谭文烈半夜兵分六路的包抄。廖部且战且退,溃不成军,他手下的两位部属回到贵阳见王家烈,面陈战况,被王当场枪决。廖怀中曾追随王家烈东征西讨,累有战功,不料王却杀鸡给猴看,想想自己的下场,干脆带着黄沅生团投奔匡嘎一琼来了。匡嘎一琼喜不自禁,亲自迎接,与廖执手寒暄,设宴犒劳。参军王天锡孤掌难鸣,电请王家烈派兵增援,无奈王也是捉襟见肘,不得已命王天赐停止进攻,速回贵阳。
这次的失败令王家烈心有不甘,不久,他又派出师长柏章辉率蒋得明的第四团、李维亚的第五团、万式炯的第五团东伐铜仁,直捣湘西。何健也与他密约,决定暗派部队从芷江配合行动。
但何健的承诺到头来不过是纸上谈兵,徒具形式。他自己正为湘戆边区的防守而头晕脑胀,进退维谷。他在接到王家烈发来的一份求援急电后就说了一句:
“我为此感到遗憾。”
柏章辉孤军远悬,连部队的给养都很困难,他只希望速战速决,结果他的团长万式炯侦悉情况后告诉他,如果不迅速撤退,全军覆灭的命运在际难免。这位万团长一枪不发,带着自己的四团和八团连夜向来的方向撤走了。不信邪的柏章辉果然遭到了李可达他们毫不留情的打击,他在激战一天后就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要重蹈廖怀中的覆辙了。他向王家烈请示支援,王这时恰有遭蒋介石派人来黔逼其改组省政府,处境十分困难,对黔东用兵,一是感到鞭长莫及,二是再无心恋战了。他为保存自己的实力,突然一改过去的想法,决定要与匡嘎一琼罢兵言和,重修睦邻友好。而他所开出的条件是答应给匡嘎一琼赔赏战争损失二十万,匡嘎一琼则将驻在铜仁一带的部队调回原防,车鸣翼则让出铜仁。
王家烈派柏章辉来镇筸拜会匡嘎一琼,除带来二十万元的赔款外,还带来了大坛的茅台美酒。有一个黔军军官还偷偷给他私下送了一部电台。乐意接受此条件的匡嘎一琼派李可达做代表,将他们请到了自己的公馆,盛筵款待。他第一次破例喝了些茅台酒,端着酒杯,他对来使说:“让我们把以前的事永远忘了吧!对于那些事,就像是槽里无食猪拱猪。”
这次的混战从开始到结束,匡嘎一琼除得到赔款外,还得到黔军包括廖怀中师长在内的共五个师的残部近五千人。这场战争他在政治与军事上是胜利的,但他很清楚在经济上可以说是惨败。因为战争波及到了湘西、黔东的十多个县,作为战争后方的镇筸、乾城、麻阳等地,几乎被搞得民穷财尽。仅给黔军支付的军粮就达四百多万担,支付的菜金和军费达六十余万元。他的曾被自己得意称为湘西金融之要政的农业银行最后也不得不宣告倒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