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这年冬天,匡嘎一琼把张学济也暗算了。那时黔川省内发生激烈的军阀混战,张学济率部入川援助黔军,以失败告终,他的残部退回至鄂西的鹤峰、来凤一带,被匡嘎一琼逼入一个无法突围的绝境中,在那个名叫中堡垅的死角,他深感气数已尽,长叹一声,说:“此地中堡垅,应叫中堡笼,我叫张学济,应是张学鸡,如今正像鸡进笼,天数已尽了。”说罢拔枪自杀而亡。张死后,早有图谋的匡嘎一琼收编了他的残部。至此,湘西的军事势力实际上全部归到了匡嘎一琼的手中,他在混战中逐渐取代了田嘎应诏在湘西的统领地位,并初步实现了独占湘西的局面。
但自护国护法军兴以来,军阀的连年混战,群雄纷争,战事频繁,湘西也饱受蹂躏,匪患丛生。先是军队变乱,川军过境时湘西出现了很多散兵游勇,逐渐流为土匪;有一些被打散的部队因一时群龙无首,无处投靠,也蹿入山林,占山为王;更有一些流离失所、无以为生的灾民,被逼上梁山,成了绿林之辈,聚啸作乱。纷纭复杂的境况,日昭着社会的动荡不安。有一次匡嘎一琼的公馆也遭到打劫,一来自苗地的女匪乘他们没有设防时抢劫了仓库,带走了许多军用物资,还打伤了一个军官。匡嘎一琼觉得匪患已到了非治理不可地步了。“简直是在老子的后院烧火,”他气冲冲地说,认为祸已至烈,不管怎样,进剿土匪已刻不容缓!
他借此机会立即召集拢十个县的县长,召开了一次有关集中精力剿匪的工作会议,研究了如何治理匪患的问题。他给县长们全布置了剿匪任务,并将他身边多年培养出来的幕僚亲信分别委以防务总监、防务指挥官、清剿指挥、司令部参军、统带、游击司令等职派往各县身体力行。他所确立的剿匪方针是招大股,灭小股;招老股,灭新股。因为大股老股部容易消灭,招之可扩大势力,而剿灭小股新股易如反掌,还可以树立自己的威风。“有一点是大家必须谨记的,”匡嘎一琼最后补充说,“对待土匪,千万要因地因人因事制宜,凡愿意招安的,来者不拒,怙恶不悛之徒,斩杀无论。”
匡嘎惹巴这次被委任镇筸和麻阳两地的总监兼剿匪司令。匡嘎惹巴接任的第一天就带了几百人枪直上了地属高寒山区的两头羊,正是那里的一伙打劫过匡嘎一琼公馆,而且后来更为猖獗,似乎有着外通内联的本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致使商旅裹足,民众寝食难安。他们的头目是个女人,叫龙嘎妹金,外号“五三八”,这女人原为土匪杨嘎光清所掳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杨嘎光清一身武艺,却头脑简单,一根肠子到底,为博取龙嘎妹金的芳心得到她心甘情愿乖乖地投怀送抱,他不断地与人武斗以显示自己的强大,他在一次为帮助已是苗王的匡嘎云飞而与另一伙匪首的火并中被对方用刀刺进了内脏,刺破了膀胱,接着又使劲一捅,扎进了脊椎骨,他在往自己的肚子里咽下很多血后死掉了。龙嘎妹金一颗泪都没有掉,只为他一点都没有沾到女人的腥味而不值。青帕苗王带着愧疚的心情帮助处理完了后事,并给了龙嘎妹金很多银两让她回家,但她臭名昭着的压寨夫人的身份让她陷入了两难境地,也决定了她的命运。她后来干脆自己当起了匪王,聚啸着几百号人,依靠着那一带到处悬崖峭壁,三面临水的险要之地和利用当地果雄乜善于起哄而聚的秉性,为祸作乱。
匡嘎惹巴的进剿并没有他当初所设想的那样顺利,那地方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攻打了三天三夜,没有动到一根毫毛,反而牺牲了几个兄弟。他最后挑选了一下矫健强壮且熟悉地形的本地果雄乜士兵,以操练飞队的办法加以特别训练,之后许以重赏,让他们佩带大刀短枪,兵分八路,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附藤攀崖而上,这才攻了进去。他们生擒了两百多名土匪,“五三八”带着两名亲信乘混乱逃跑,两亲信跑掉了,她走到离叭固仅一公里路程时被匡嘎惹巴活捉。她开始一点都不老实,动来动去的一会说要喝水,一会说要解溲,匡嘎惹巴对着她的脑袋放了一枪,打掉了一束头发,她蹲了下来,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等着吧,到时会有人让你的脑袋搬家。”她对匡嘎惹巴说。匡嘎惹巴看着眼前美得不能再美的压寨夫人,并不打算要她的命,“也许我现在就让人剔光你的头发。”他说,那副动真格的样子使得“五三八”沉默下来。
被浮的那两百多名土匪在解回镇筸城后被全部处决,这使得其他的土匪和一些游杂武装害怕起来,纷纷投诚,接受改编。匡嘎一琼按照既定政策,凡属首领,一律量才录用,委以官职,有的还当上了团长。匡嘎惹巴对此表现出一些忧虑,“如此不加区别,好坏良莠一律收揽重用,恐有不妥吧。”他提出了异议。
但匡嘎一琼如同韩信用兵多多益善的法则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有人有世界,无人江山败,”,他说,“如今天下纷争,人才四溢,只要能为我所用,愿为桑梓效力,用又何妨,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在说话的当儿还在考虑如何给那些他们收编的队伍按枪发饷。
“弯木还可以做犁。”匡嘠一琼继续说。
匡嘎惹巴总觉得匡嘎一琼在对待土匪的问题上过于自信,他有心要将“五三八”交给他处理,看他又怎样去委以重任。但当他打开关押她屋子的门时发现她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在她睡过的被子上捡到了一封来自叭固的署名青帕苗王的信:“完全没必要跟女人比高下,有本事就冲着我来。”信中说。这简直是一种挑衅,匡嘎惹巴气得脸色铁青,当时就请示带人前去攻打。但此时已任湘黔边境游击司令,驻扎在黄丝桥,负责清剿游散于黔湘边境间土匪的唐嘎力均回到总部汇报进度时说出了另一种情况,那就是青帕苗王曾在那次光复镇筸的密谋举事中作战勇敢,讲豪杰义气,功劳不菲,对他的攻击似乎还需考虑。
“也许我们应该将他争取过来,橘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啊,想不到他那次回去后竟然当了土匪。”唐嘎力均说。
匡嘎一琼认为对待青帕苗王那样的人应该是剿抚兼施,且先抚后剿。他让唐嘎力均先给他写一封信,试试深浅。唐嘠力均铺开笔墨纸砚,写了整整五页,大意为:你以前随我举事,颇称勇健,本想擢用,你却说自己是自己的王,不肯与人共事,不料后来与匪为友,养匪纵匪,走入歧途,危害地方,也让自己声名不好,希望能弃暗投明,当不究既往,并量才重用。
当有人将信送到青帕苗王手中时,龙嘎妹金正在他的房间里向他诉苦,“我的王啊,你兄弟多年来经营的队伍就这样让我给毁掉了,”她流着眼泪说,“我心有不甘,这个仇不报还算人吗?”
青帕苗王把信藏到了那架百鸟床的屉子里,同时递给了龙嘎妹金一块擦泪的手帕。在对待朋友唐嘎力均和对待已替自己付出生命的兄弟情人的立场上,他宁愿选择后者。
在没有得到青帕苗王的任何答复后,唐嘎力均深感遗憾和惋惜。对于青帕苗王的清剿已在所难免,唐嘎力均回到湘黔边境后还一直对此念念不忘,他不断地请求总司令,如果有一天活捉了青帕苗王,请一定手下留情。其时,青帕苗王已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他依照自己坚不可摧的堡垒和旺盛的人脉关系,非常狡诈地东出西伏,使得清剿如履薄冰,异常艰难。匡嘎惹巴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肃清了他所辖流域的一部分土匪,又过了半年,才有机会抓住了“五三八”龙嘎妹金。正当他们决定要处决她时,青帕苗王自投罗网来到镇筸剿匪指挥总部,要求拿自己换回那个女人。这时匡嘎一琼和匡嘎惹巴才得以见到青帕苗王的真人面目,敦实的身材,俊朗的外貌,双目炯炯有神,似乎并没有别人传说中的凶煞可怕。双方对视良久,匡嘎惹巴在日久的征剿中因为吃尽了苦头,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啃了他的骨头,但匡嘎一琼却将他放了回去。“我们不打笼中的鸟,特别是束羽就擒的鸟,”匡嘎一琼说,“这不算本事,我们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青帕苗王回到叭固后心情没来由的变得急躁起来,他对他们完全有机会处决他而又轻易放虎归山的不寻常的态度感到吃惊,并不由地深深鄙视自己起来。
“你也清楚,”他对龙嘎妹金说,“他们不过是在演一出戏,实际上是以着小看的姿态打压我的气势,让我先觉得矮他们一截。下次,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去赢他们。”
龙嘎妹金欠起身来,用她的手指轻轻揉着自己无比漂亮的脸和额头,“或许是这样,”她承认,“但是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并没有憎恶你,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同他们打了这么多的仗,我琢磨他们的收编是很有诚意的。”
“他们那么肯定我和他们一起吗?”
“唐嘎力均是你的朋友,至少他们不会杀你,如果又出现像这次的状况,你又能怎样?”龙嘎妹金说。
“这样的状况是不会再有的。”青帕苗王说。
“不管怎样,我很感谢你。”龙妹金说。
“谢我什么?”
“你救了我一命。”
青帕苗王在她的注视中并没有看她。事实上他也很少看她,尽管她是那么的漂亮。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报答朋友,但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的房间并非只他一个人,他甚至希望她坐在那儿,背对窗户的反光,冰冷之中多出一点暖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