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心里一阵狂跳,方明白自己那种不祥的预感,因何而来。
她扑上去,狠狠地搂住他:“陛下……陛下……”
他的眼睛亮起来,睁大了看她:“芳菲……芳菲……你是担心我的啊……”
她说不出话来,心如刀割,只是紧紧地搂住他。
这一辈子,何尝不曾担心过他?
这么纠葛深沉的一个男人,自己敢说,自己从来不在意他的死活?
他的手忽然用力,紧紧地搂住她,下巴蹭在她的头发上,非常温存,非常享受。这一刻,充满了一种恬淡的甜蜜。比在太子府的那些日子,更加令人心旷神怡。仿佛连自己嘴角的血迹都彻底忘记了。
她的身子动了一下。
他却搂得更紧,柔声道:“芳菲,别动。”
那种女性的熟悉的气息,飘忽在鼻孔里。刚刚来不及消退的****,似乎在死灰复燃。他的拥抱变得更紧,呼吸也更加急促。
芳菲甚至能听到他的心,咚咚咚的,跳得那么厉害。
“陛下……”
他依旧一动不动,还是紧紧搂住她,体会着这女体在怀的温暖和芬芳。大自然造就了人体,便是为了接近,互相取暖,体会那种天然的温暖和亲昵。
但是,知道她的挣扎,他忽然变得妥协。
只是紧紧地抱着,甚至连贴在她耳边的嘴唇,都不敢再亲吻下去。只能任由身子里的烈焰,一再地翻腾。
这更如一种巨大的折磨。就如一座活火山,在内心里燃烧,却怎么都爆发不出来。所以,必然会掀起更加巨大的惊涛骇浪。
他一直压抑着。
越是压抑,呼吸越是沉重。
芳菲只感觉到耳边那种灼人的炽热——可是,不仅仅是****。那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炽热。就因此,她才分外的惊心动魄。
不,自己就算恨他,埋怨他,但是,从不希望是这样。
从不希望他走到这样。
她的声音有些飘飘忽忽的:“陛下……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看看……”
“别……芳菲……”他察觉了她的挣扎,声音变得非常软弱,“芳菲,别离开我……芳菲,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她在这样的声音下,没有任何的办法。
蜡烛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灯光飘飘忽忽的。映照着床上的两个人。彼时,他太上皇的装束,她皇太后的装束。
两个人相拥而抱。
一如当年那些白衣胜雪的岁月。
他才想起:呵,自己早该这样抱着她的。
他甚至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是否也想起那些初恋的岁月?最初的心动和心伤?和着最心爱的人,也曾一起这样听过风霜雨雪?
某一刻,她也忘了他的病情。
只是,慢慢的,空气冷却的时候,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自己的衣裳正中,仿佛一朵逐渐黑色,逐渐老去的花朵。
一如自己的青春岁月。
爱啊!
折腾了半世的折磨。
刻骨,却把骨头都磨碎了。
自己和弘文帝,五腑六脏里,哪里还有一丝完好?
他拥抱的时候,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这呼吸声慢慢地,越来越淡,越来越平静。甚至她乌黑的发梢里流露出来的那股子淡淡的清香。
北武当的山清水秀,让她还不曾老去。甚至抚摸着她的头发的时候,还是昔日的光滑可鉴,柔软芬芳。
他含着喜悦,低声在她耳边:“芳菲……芳菲……”
只喊着她的名字,希望是一辈子。
只希望她这样抱着自己,然后,又是一辈子了。
她也完全丧失了理智,埋在他的怀里,仿佛一个无心无肝的木偶人。仿佛年幼登基的宏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多么希望,天就这样一直黑着,永远永远也别亮起来。
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那该多好啊。
两个相拥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彼此依偎着,她的头软软地躺在他的臂弯,睡得非常安详,非常沉静。
一如很久以前的岁月。
他也睡得非常安静,连咳嗽都不曾,就连睡梦里,脸上都带了笑意。
只是,半夜的时候,他被窗外的寒风凛冽所惊醒。在席卷而下的漫天大雪里。他睁开了眼睛。那时,蜡烛闪烁了一下,烛光,仿佛流尽了最后的一滴泪。
就在这一抹残光里,他看见怀中女人的脸,雪白的,眼睫毛上挂着一串淡淡的泪痕。她这样熟睡的时候,可真像宏儿啊。
就如宏儿登基当天的哭诉:“我取代的是父皇的皇位……我很伤心……”
他在黑夜里悄悄地笑起来。这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自己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这才是自己最大的喜悦。
就在烛光彻底灭掉的时候,他忽然微微抬起头,侧身,在将明未黯的那一刻,准确地亲吻她的唇。
他很温柔,她不曾察觉。
但是,这一次,却已经少了****的分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激烈的情怀——爱怜而温柔。
他的身子,仿佛已经失去了****的力量,只能报之以最后的,最大的温存。
他搂着她,辗转反侧的亲吻。
从她的鬓边的头发,到她的温暖的脸颊,甚至她的柔软的手——尤其是她的手,他才注意到,她睡着了,一直抓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扣。
也许,是自己先抓着她的——是自己一直这样抓着,以自己最喜欢的姿势,和她一起度过这样的一个夜晚。
少时夫妻老来伴。
他把****用完了,只希望有一个相伴的女人。
良久,她仍旧酣睡着。
这一点,依旧和宏儿一样。一旦彻底睡着了,连打雷也不会醒的。因为,她已经提心吊胆了许久许久,很难得如此心安理得的睡上一晚了。
他再次亲吻到她的嘴唇的时候,她呢喃了一下。他微微笑起来,忍不住发出沙哑的一阵笑声,看着她慵懒地翻一下身。
那是在黑夜,他只能抚摸到她的眉毛,那么奇怪地纠结了几根。
她的一只手伸出去,放在被子外面。
他立即又轻轻地给她拿进来,放在被子里,自己紧紧握着。
这一晚,她没有再翻身。而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捏着她的手,彻底沉沉地睡去了。
风雪咆哮了一夜。
小皇帝按照惯例来请安。但是,在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内心里,仿佛是知道的,父皇,太后……他们在一起。
而今日,是大假。
帝王登基后,有七天的大假。
四处都静悄悄的。
他戴着王冠,身后那么多侍从,护卫队。本来,他充满了淡淡的忧虑,但是,此时却觉得开心——是属于小孩子的那种小小的开心。
他进去的时候,就把所有人摒弃在外面。
他小小年纪,但却是以天子身份发号施令,当然,谁也不敢不听。
他一个人悄悄地进了慈宁宫,进了太后的寝殿。
宫女们都守在外面,见了他,立即悄悄地向他请安。
他环顾四周,看到桌上的酒杯,两个。还有父皇的一件大氅,就放在外面。
他松一口气,有点儿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
芳菲先睁开眼睛。一夜纠缠,醒来的时候,还是很疲倦,很憔悴——就算没有梦,也觉得无形的憔悴和伤心。
弘文帝就躺在自己旁边。他合身而卧,衣衫整整齐齐。
仿佛两个纯洁的少年,在这样的风雪夜,相依相偎了一整夜。
她摸了摸昏花的额头,坐起来,手放在他的脉搏上。他还是睡得很沉。只是,当她的手离开的时候,他反手,又将她握住。所以,她号脉的时候,都是用的反手。
仔细地听,脸色变得惨白。
弘文帝脉象微弱,那么混乱。仿佛是无形的病症,已经浸入了肌体的表里,往里面渗透。这是什么病?她觉得陌生。又拿起他的另一只手。
他第一次变得这么听话,比小孩子还乖,一动不动,任她为所欲为。
她忽然又去看他的眼皮。
当他的眼皮被剥开的时候。他终于睁开眼睛,喉头间发出一种枯涩的笑声,咯咯的,又是喜悦,又是惊讶:“芳菲……你醒了?”
她根本就不回答他,只是伸手搀扶他:“陛下,你快起来,我给你好好看看。”
他趁势便搂住了她的肩。
两个人一起靠在床头上。他的身子微微摇晃,她立即拿了一块枕头让他枕着。他的声音里全是沙哑的笑意:“芳菲,别担心,我没有任何病。只是这些日子太过疲倦而已……”
她的声音有些凝重:“陛下,你可别讳疾忌医。小病只要早早发现了,很快就治好了。”
“芳菲,我真的没事。你想,我还要看着宏儿娶皇后,有小太子呢。”
她心里忽然一酸。
但觉握着的这只手,刚刚露在空气里,便变得那么冰凉。仿佛是一个纸人一般。
她觉得淡淡的恐惧,转身要下床。但是,却被他紧紧地搂住,一动也不能动。
“芳菲……陪我一下,好不好?就陪这一下……”
“陛下,你的身子要紧……”
“芳菲,我们这次启程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宏儿去游玩一趟好不好?”
“陛下……你的身子已经很差了……”
……
两个人一直在各说各话。
弘文帝浑然不在意,只是紧紧挽住她的肩头,眉飞色舞的:“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带着宏儿出去好好走一走,看看我们北国的江山……我答应过宏儿,所以,决不能食言。对了,芳菲,等宏儿登基的这七天大假过去,我们就走。这样,一路回平城,一路欣赏风光,一举两得……”
芳菲忍无可忍:“陛下,你的身子能坚持住么?现在,什么都别想,想休养好再说。”
他变得非常的固执:“没事。我的身子一点事情都没有。芳菲,我们必须带宏儿出去走走……”
再不走,就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芳菲默默地挣开了他的手,下了床。
皇太后的外裳下面,是一身素白的睡衣。此时,在他怀里已经揉得皱巴巴的。她的头发也很散乱。
但觉身后弘文帝灼灼的目光,简直心内剧跳。
这算什么呢?
可是,连抱怨,连怨恨都没法。心里只是恐惧——如宏儿一般的害怕——如果他不在了,孤儿寡母,还能依靠谁呢?
何止宏儿离不开他。
自己呢?
没了他,自己就真的一手遮天了?
谁能知道一个女人的痛苦和疲惫呢?
她的声音十分平淡,甚至是残酷的:“陛下,我先给你开几天的药。你服用了,能好下去,我们就回平城,也许,顺便可以看看风景。但是,如果你的身子还是这样子,别说带宏儿出去了,就算你要离开北武当,都会很困难了。”
弘文帝心里一震。
她却毫不在意:“陛下,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想通了,今天就开始服药。”
她没有等他回答,转身就出去了。
弘文帝一个人躺在慈宁宫的床上,微微沮丧,又微微兴奋。就如一个小孩子一般,一直赖着。
呵,因为这样的风雪天气,因为自己是太上皇了——从不知道,做太上皇,原来可以这么好。
可以肆无忌惮的偷懒,可以肆无忌惮地赖在这里。
原来,这就叫享清福?
他兴奋得也要起床,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围着火炉,品着小酒,给宏儿讲故事了。
但是,他刚一起身,嘴里又是一股腥甜。
一股气冲上来。但是,他却强行压了回去,因为,他听到芳菲的脚步声还在门口。她正在吩咐宫女们熬药,煎药。
而他,再也不想让她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