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又叫龙挂。
许修远等雷声渐息,才对云长空慢慢说道:“刚才天外龙挂,你可惊到了!”
龙挂!
龙!
云长空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当今圣上,那个真龙天子赵明华。
这老家伙,是来当说客的吧!
“大丈夫,哪会畏惧那区区雷声啊!”云长空自是与他这老丈人虚以委蛇。
“唉,这你就错了,古时圣人都会怕雷,你怎么会不惧怕呢,难道你比得过圣人吗?畏惧雷声,并非胆小,而是对这天道的尊崇。”许修远扣扣桌面,石桌发出浑厚的响声,他说道:“天道,不可逆也!”
“老丈人严重了,哪会有那么多道道!”
“哪里不会!”许修远说道:“你可知龙之变化,这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暗合天道,顺应天意,让人生畏啊!”
天是傍晚,阴云愈加阴沉。
雪骤然变大,纷纷扬扬。
鹅毛大雪仿佛春日里柳絮飞濛,朔风自北而来,刺骨寒冷。
湖中小亭里卷进了许多雪花,粘在人脸上,让人觉得冰冷刺痛。
许修远的衣袍一挥,这亭中的风雪立刻转了个身、打了个旋,又朝亭外那片广阔的天空飞去,在天空外自由自在地飞扬着,再没有卷进来。
云长空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仰着头一饮而尽。
他把酒杯放回了桌上。
两个酒杯都空了,但云长空没有再打算去提那个炉上的小壶继续添酒。
事不过三。
“老丈人是觉得,龙,就是天道吗?”
云长空这个问题,问得大胆且大逆不道。
这是要谋反!
许修远一下子皱了眉头,皱得跟包子脸似的。
“何必呢?长空小子!”许修远说道。
“那是我儿子,那是您外孙啊!”
云长空不再与许修远虚以委蛇,而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又何尝不知!”许修远说道:“我也心疼他。”
“可我也知道他一出生便命格不稳,他命里有蛟龙之势,却也有早夭的危险。我一直为他积德求福,希望他能度过这个劫难。”
“可就在这孩子出生后的第五天,他命里的蛟龙之势突然没有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是……就像是被人偷了一样,就像被人改了命一样!”
“你是说这孩子是被人改了命?”
“不……不知道,这天底下,谁能有这份本领啊!没有的!”
“逍遥子呢?”
“不可能是他,四十年前他元婴后期渡天劫失败,虽然侥幸逃脱,但是被天道削了一身修为,不可能是他!”
“那我儿子是怎么死的?”云长空心有不甘。
“是命吧,长空小子,他命里有此劫数,如果他能长大,这天下,就会是他的天下,但是他死了,这是天道不能容他!”
“我不想扯这些玄乎的东西,我只想知道那天,是谁杀了他?”云长空咬牙切齿。
“我只想告诉你,不是赵明华,不是太子!”许修远说道:“但是,赵明华有错,他对我这外孙儿的死,绝对负有责任!”
“老丈人,那你还要拦下我吗?”
“要!”许修远点点头。
“不是我要拦下你,是这天下的苍生要我拦下你,我不能眼见生灵涂炭而无所作为,我不能不对自己这颗本心负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万劫不复,所以我要拦下你!”
“圣人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圣人言,不敢不从!”
“你又不是我儒家的,圣人圣人的,你也不害臊!”
“老丈人是以为我会输吗?”
“是,你会大输特输!”
许修远抬起头来,看着云长空,“你不也有了判断了吗,你不蠢,怎么这么糊涂!如果你能赢,我杀身成仁,毁了自己的本心,不去管你,但你不能,无论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你,还是为了我那唯一的女儿,我都不能看着你做傻事!”
云长空沉默不语,站起身来,来到小火炉的前边,用手提起了那只温酒的小壶。
炉中,正冒着几缕橘红色的明火。
在这茫茫的风雪中,何其渺小。
云长空提着那只小壶,为许修远斟了一杯,却没有为自己斟一杯酒。
事不过三。
许修远能喝,他不能喝。
“你中了魔怔!”
许修远指着云长空,突然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贪恋权势,欲以一朝气运加于己身,好助你突破到元婴后期,你装什么为我外孙儿报仇!你若真想报,现在就去,不用那么多人,你自己单枪匹马,抱着必死之心,杀上神京,手刃赵明华!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整天装神弄鬼,阴谋诡计干什么,有什么用?”
“我不甘心!”云长空说道。
也不知道他在不甘心什么,也许真像许修远说的,他不甘心止步元婴中期。
他要跨过去,用一朝的气运加于己身跨过去。
现在的权势,还不够,还要更大,要万万人之上,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不甘心个屁,那是条死路!”许修远又教训起了这个女婿,他骂道:“你可知一念过差,足丧生平,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你可知道修行路上,凶险万分,每时每刻都应如履薄冰……”
“知道。”云长空说道:“可我不甘心。”
还是这句话。
许修远叹了口气,将语气缓和下来,说道:“那你可知这世上的修行之路,不止一条……”
云长空被许修远这句话说得眉毛一挑。
“老丈人的意思是……”
“天地万法,大道万千,你不妨换一条路吧!”
“怎么换?”云长空说道。
“放下!”
“世事如棋,不着的才是高手。纤尘不染,才能解开天罗地网!”
“时境之尘氛未扫,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
“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得此意以持身涉世,感与应俱适,心与境两忘。”
“你天资聪颖,兵、道双修,可这也阻了你更进一步!”
“放下,便是另一番天地,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许修远说着,将云长空为他斟的那杯酒,轻轻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杯子在桌面上滑行,杯中的绿蚁酒因为摩擦而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像极了被投进一颗石子的湖心。
“老丈人真的觉得我不能赢吗?”云长空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不能!”许修远摇了摇头!
“好——”
云长空答应一声,将面前的酒杯攥起,仰头,倒酒,一饮而尽。
事已过三。
那一日,云长空交出了兵权,辞了官职,闭门谢客,学那赵守愚闭了死关。
天地间少了个英雄,多了个不出世的修仙者。
大雪磅礴。
这一日,也迎来了入冬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