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赵欲晓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感觉也有力气了。便坚持着从床上爬了起来,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公司......
距公司还很远,他便看到一对儿乡下打扮的夫妇站在了公司大门外。赵欲晓定睛看了半响,才认出那个男的竟是他儿时一起在田野里长大的好朋友——赵明明。
小时候,他和赵明明常到村中的小槐树林里捉知了、打三角、弹玻璃球......他八岁那年和明明一起上了学,每当放学回家,就一道到村西的荒地上为家中的猪、羊割草。那里的草又多又肥......十二岁那年,他便和明明一起摇辘轳从井里打水,然后一同抬着水桶回家......有一次,他们俩没有配合好,明明还差一点儿被辘轳的弯把子打入井里......后来,用上了水车......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他们拉着装满水的水车,在经过村东的大陡坡时,车突然滑了下来......多亏他和明明躲得快,水车翻入大沟后,竟将碗口粗的车把都弄断了......人们都说他们命大。那时生活艰难,他和明明的友谊和关爱便成了每天生活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后来,明明的父亲猝死,母亲过了几年后改嫁——带着明明一起到了邻县。他们便失去了联系......
此时的明明已失去了少时的模样,看上去风尘仆仆,满脸沧桑。明明的妻子也是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明明的女儿有两三岁的样子,趴在母亲的背上,头上歪歪扭扭扎了个小辫儿,正闭着眼睛只管哭叫着......
明明告诉赵欲晓,说他半个月前向老家写了封信,他是通过赵欲晓退休在家的父母的回信找到这里的——他是半年前从邻县回了趟村,知道赵欲晓当时在邯郸工作......
赵欲晓忙到公司报到,然后打扫卫生、队列练习、工作汇报......而后他向单位请了假,便推上自行车,与老朋友一家人步行回到了他的住处......
他为老朋友全家买了早点,便和明明开始聊起天来......
明明说,他是前年结的婚,可老婆不争气,头胎就生了个闺女。他这第二胎可说什么也得要生个男孩了。家里没有个男孩,会被全村人看不起的。眼下,村里的计划生育抓得很紧,一旦超生,夫妻一方不仅要被强制做绝育手术,还得要交两千元的罚款;如果交不出钱来,村里就组织民兵强行冲入家中拉走家具,甚至还要砸坏正在住人的房子......他把老婆从村里带出来,就是为了确保这第二胎是个男孩;可万一还是个女孩的话,他早就找到了领养的人家......他把老婆带到外面来,就是为了不让村里人知道情况,一直要等到生了男孩才回村。他来找赵欲晓,是想借些钱(他一直认为赵欲晓毕业后一直在邯郸工作)......
明明一家躲在邯郸已经快三个月了,糟糕的是他一直没能挣上钱,而且还把来时从家中带的钱都花光了。他这些天一直都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儿,可工资总是拖欠着......他眼看着老婆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这出门在外总得要想办法先弄些生活费吧......如果还能借够他老婆生下儿子后所需交的罚款,那他就更是谢天谢地了......
赵欲晓知道:家乡的人很淳朴,他们没有太为难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开口求人的。他虽然明白老朋友之举违反了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可赵明明是不会听自己讲什么大道理的。家乡的农业生产是重体力劳动,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再说各有各的想法,对别人的决定也应该是尊重的,对于现代人而言,夫妻双方应有权利决定自己孩子的出生。他便答应为好友帮这个忙,但他希望明明别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也要去借钱......
举目无亲,昔日光明电器厂的同事们的钱是不好借的——这段日子,那里的员工每月只能领到半个月的工资,马清发明的那种新产品:充电式照明手电虽已批量生产了,但成品却都已积压在库房里......原因是产品早已错过了最佳上市机会,市场已被更先进的家用照明手电所取代。
赵欲晓只好骑上自行车,又返回了公司。他现在只有硬着头皮向我的这位新老板——玻璃钢公司的经理借钱了。他想他的这位老板也许不会借钱给他,因为这段日子他观察到这位老板虽已出手阔绰而闻名,但对员工却很苛刻也很吝啬;然而他毕竟已在这儿干满了一个月,虽没有效益工资,但还可以支取本月的三百元底薪的(这都是来公司之前谈妥的)......能给多少就多少吧,他总得跟老朋友有个交代。
他在经理室门外响亮地喊了声:“报告“!——待被允许进入后,他才把情况向他的“上司”进行了说明......
不期然而然,他的这位老板真的拒绝为他借钱。赵欲晓只好请求领取本月的基本工资。
这位老板依旧冷冰冰地对他说:“因为这几个月公司效益不好,我已决定把所有员工的工资均改为效益工资制,取消过去承诺的每月三百元的基本保障金。你这个月没有为公司创造直接财富,就不能领到工资了”......
又是这等出尔反尔之徒,比他那年暑假在砖厂打工时的老板还“理直气壮”......
赵欲晓生平第一次这么冲动;他举起办公室桌上的电话,砸向了这个为富不仁的骗子的头。
一场激战,二人都气喘吁吁......
事后,赵欲晓也很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因为与房东老太太毕竟还不是特别熟悉,他便也打消了向她借钱的念头。赵欲晓怏怏地回到了住处......
钱不仅没有借来,还满身是伤、一肚子怨气......明明看老朋友为自己都弄成这样了,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事已至此,反正城市里没有钱是待不下去的,明明夫妻便要马上动身赶回老家去。他们实在感到在这个城市混不下去了,在他们的眼中,城市已没有一丝可爱之处了;灰蒙蒙的上空,冷冰冰的高大建筑、一张张陌生而冷漠的面孔。他们说无论再遇上多难的事,也要等回家之后再想辙了。
赵欲晓也不好意再挽留老朋友一家了。为排解心中的愧疚,他把身上所残留的所有钱都掏了出来,想请老朋友一家三口在小摊上好好吃上一顿午饭。但明明去意已决,说他没有心思吃饭,在这个城市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赵欲晓就这样让儿时最要好的朋友和他的妻子、孩子失望地走开了。
他满怀自责:我可爱的朋友,你能体谅我,原谅我吗?......生活,你为什么要这么样的残酷?你为何要让我在我最要好的朋友的心目中留下这么难堪的印象?明明、马清,还有远方的小杨丽,你们都曾在我苦难的岁月里给予了我无限的慰藉、关爱和生活的勇气......生活呀,你让我失去了尊严,你是不是也要我连最要好的朋友都要一个个失去?!
赵欲晓又陷入了一片痛苦之中......
他需要再寻找一份新的工作了。房费也该交了;听房东老大妈讲,村里还要收取什么暂住人口治安管理费、生活垃圾费、甚至还要每人每月必须订阅一份什么《社会治安报》的报纸......可钱呢?!
这时,小北堡村的高音大喇叭,在反复播放着一个女高音急促而高亢的叫喊声:‘’在我村居住的流动人口,没有身份证的,没有结婚证的,没有独生子女证的,请速速离开我村,明天我村将进行计划生育大检查......赶快走,赶快走‘’......
人才市场上的确难有令人满意的单位。赵欲晓在市人才市场又匆匆找了份工作——做一家广告公司的业务主办。虽说这是一家非实体的公司,工资也不高,但总要有个安身之所吧。眼下也只能这样骑驴寻马了!他甚至还不敢把更换单位的事告诉父母,免得老人去多想,更怕他们担心......
赵欲晓在痛苦地思索着:生活啊,你面向我的道路为什么越来越窄了?生活啊,你怎么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这几天,他常在广告公司工作之余到市人才市场继续寻找工作。他对眼下的工作是不满意的.....
这天,他终于如愿以偿,一家经营保健品的公司经理在应聘会上看中了他,答应随时都欢迎他到公司上班,而且待遇很优厚。赵欲晓高高兴兴地骑着自行车返回住处......
赵欲晓突然在车上兴奋地叫了起来——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住处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