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天过去了，由于儿时便能承受许多劳苦，再加上自小养成的勤奋的天性，赵欲晓不仅很快适应了这个环境，而且也很胜任这个工作岗位。由于体力消耗后营养能及时予以补充，他原本就不太单薄的身子益显壮实了。
现在，令赵欲晓劳神的已不再是白天的工作，而是夜间的休息了：
由于人多，宿舍里极其脏乱。他的工友们大都是些来自HN、AH等地的民工。有的整日里懒得洗澡，又都没有夜晚临睡前洗脚的习惯（他们甚至连双拖鞋都没有）——对于铸造工人而言，每天的重体力劳动本来出汗就多，可想而知，这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狭小、昏暗、潮湿的小房间一到晚上有多么浊臭。赵欲晓每日下班回归宿舍后首先要做的便是打扫室内的卫生，可这反而更加助长了同宿舍人的惰性，有的人甚至会故意把一些脏物散落到他刚刚打扫过的地上......赵欲晓只好微笑着再打扫一遍。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多打扫一遍又有何妨呢？就权当是在锻炼身体吧！更何况我是新来的，哪个地方的人不欺生呢”？......
而真正令他烦恼的是：在紧张地忙碌了一天之后，他连夜间也不能纵情地看些书（自中学起他便保留着每晚临睡前看书的习惯）。他觉得他们每日的铸造工作本身所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从制模、制壳、脱蜡、烧壳、熔炼、浇铸、粗处理到精加工每道工艺都需要有所了解。为此，他从企业生产部借来一些专业图书。他看到只熔炼这一工艺就包含了许多诀窍：如合金的科学配备、熔炼火候的把握、清除残渣的最佳时机等......然而他的这些工友们好像大都很不满他这个新人看书的样子：他们总是故意很早就关上了灯——这样赵欲晓便无法继续阅读了，而这又不妨碍他们的话题......在紧张地劳作了一天之后，他们大都在睡觉前靠谈谈女人和性来放松一下身心，才能进入梦乡。现在，那个叫胡战军的熔炼工边脱着衣服边唱着：“第一次我到你家，你没在家呀，你的那个老婆子给了我俩菜刀呀；第二次我到你家，你没在家呀，你的那个老婆子给了我俩锅盖呀；第三次我到你家，你还没在家呀，高兴得我，低下了头，解下了裤腰带呀“......他的歌马上便引起了全场的喝彩，那个胡战军得意的只伸脖儿......厂门外马路上的灯光穿过玻璃窗把他的头影印在墙上，拉得很长......
江南多雨，夜间又下雨了。赵欲晓在这污浊的空气里很久才入睡。
第二天早上，在车间进行上班前的准备工作时，赵欲晓发现停放在车间内的部分原材料（不锈钢钢锭），被昨夜下雨时房顶渗下的雨水淋湿了。
赵欲晓连忙找到两位炉上的熔炼工，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往熔炼炉里放这些被雨水淋湿的钢锭——这些天他从书本上了解到：熔炼后的滚烫的钢水只要一遇到水，就会飞溅出炉的（这就如同家中烧菜时热油遇到水的情况一样）。两位熔炼工在他的极力劝阻下，很不情愿地应承着，但那些受潮的钢锭依然没有挪地方......
赵欲晓放心不下，去了趟公司生产部。希望他们熔炼组的领班能找人修好车间的房顶。可这时这位曹领班偏偏到公司会议室开会去了，赵欲晓便在他办公桌上留了张纸条。
第一炉钢水浇铸完毕后，赵欲晓正在修包......忽听熔炼炉内“砰”！的一声巨响——但见熔炼炉内的钢水就像一条火蛇，从炉中直窜出来......这钢水一遇到水泥地面，便连同瞬间被崩裂的水泥块一起跳跃起一人多高；而一旦等它们落地，就马上又有一大片水泥被掀了起来......赵欲晓的工作帽上、工作服上都落满了这些钢水和水泥块。再看周围的同事：一个个仓皇逃窜......炉上的两位熔炼工更是吓得面如死灰，远远的抱着头躲在了烧壳炉后紧张地观望着......不好！一定是熔炼炉里放了带水的钢锭了！赵欲晓一个大步跨到熔炼炉后，果断关掉了熔炼炉，并从炉中迅速拔出了那根被雨水淋湿的钢锭......
炉中的钢水不再飞溅了，落下的钢水也开始凝固了......余悸未消的工友们开始拿起笤帚和簸箕清扫现场——车间的水泥地面被掀掉了一大片。
这时他们熔炼组领班曹昕从会议室开完会恰好路过这里——他见车间内秩序有些乱，甚至连熔炼炉也刚刚启动，他停了下来，抬手看了下手表，然后怒气冲冲地去责问两位熔炼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才启动炉？......那两位熔炼工狡黠地对视了一下，就都用手指了指赵欲晓，说是他刚才关的炉......
领班曹昕从熔炼炉旁神色严肃地走了下来，他用手一指赵欲晓的鼻子，厉声说道：“这炉是你停的吗”？
“是，可是”......赵欲晓回答着，也在思索着该怎样来解释一下。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这是串岗！你知道吗？你这是在妨碍正常的工作！这个月扣你一百元工资，再犯开除”！领班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脸色也更加的难看。
赵欲晓索性不想做任何解释了......面对着领班的责备和两位熔炼工嘲弄的目光，他弯腰捡起残留在沙子上的钢渣。
这一次，这两位熔炼工倒学的很乖，他们悄悄地把那些被雨水淋湿过的钢锭从原材料堆中分离了出来——他们深知这个企业严格的奖罚制度，是不允许任何人失误的。
又是一炉......
这时，他们熔炼组的领班曹昕又走了进来，他手中拿张纸条，身后还跟着两名搬着一把梯子、提着一桶水泥的维修工。
曹昕先走到两名烧壳工身边，和他们交谈着什么......那两位维修工在车间外竖起了梯子，敏捷地爬到了房顶上......
随后，领班曹昕走到熔炼炉前，只见他声色俱厉地把两位熔炼工臭骂了一通，并下令每人本月扣罚工资一百元.....
然后，曹昕又缓缓地走到了赵欲晓面前，诚恳地对他说：“你留给我的纸条我看到了，情况我也都清楚了。你做的很对！这个月我不仅不罚你，还要奖励你一百元。我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
“不，不”......赵欲晓连忙摆手谢绝着——领班曹昕刚才对两位熔炼工讲的话他也听到了一些，他深知工友们的工资来之不易，忙恳求领班说：“奖金我确实不能要，只请您别罚他们俩这个月的工资了”......
听到这话，曹昕的脸瞬间又严肃起来，他冷冷地说：“依你这么说，那我们做事还有没有对错?做对了就要奖，做错了为什么就不能罚呢？......这事你不要管了，做你自己的事吧”......
赵欲晓望着两位熔炼工败兴的样子，很同情他们现在和自己先前一样的处境。他在领班走后来到了熔炼炉前，忙安慰起这两名工友来，甚至很真诚地对他们说：“不要紧，你们被罚的钱我来补上”......可这两位工友根本就听不进去他劝慰的话，其中的一位竟还冷言冷语地对他说：“谁相信你假惺惺的话？你又不是傻子，你还怕钱扎手”？——方才赵欲晓和领班的谈话，显然他们也都听到了，但在他们看来，赵欲晓这时一定是在幸灾乐祸了......
夜晚回到住处，赵欲晓觉得这两位熔炼工还是不情愿和他说话。他觉得多说无益，也便保持着缄默......不过这些日子赵欲晓也已经摸清了这两位工友的脾气性格，知道他们本性纯善，身上的乡土味很浓，且比较率真甚至鲁莽——但这或许也正是他们可爱的一面。当然他也早已经知道了这两位工友的名字——董民生和胡战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