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阳光透过叶子,洒落一身的光斑,月落终于从回忆里抽出身来,轻轻叹口气,“陪我到街上走走吧。”濯羽轻轻的盯着她,眼神既怜且爱,目光温柔似水,“紫竹轩新来了位厨子,你要不要去尝尝?”月落点点头,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叶影斑驳落在她光洁如玉的颊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街市果然是繁华的,人潮鼎沸,喧闹着奢靡。花事了。月落淡淡看着不熟悉的嘈杂,不言不语,蓦的觉得遥远。心里时光河流汹涌流过,怎度,怎度,她开始有些怀念那寂静的鸿蒙山里的山涧流水潺潺,树间鸟影横斜,丛里野花灿烂。这个念头刚一浮起,她便重重的揉碎了它,连魂魄也流放到千里之外,不留下一丝痕迹。安静的有些落寞。有些时候,明知道前路漫漫,是没有落幕的遥遥无期,永远,还是得,不顾一切。
一阵达达的马蹄声打破了凝滞的繁华,一辆豪华的马车,驾着八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渐起一路沙尘,濯羽蹙眉,暗自用宽阔的衣袖护住月落,马车尚未走远,对面的酒楼上突然飞过一只羽箭,奔在最前面的两匹马瞬间倒地,嘶鸣声让人心神一颤。原本趾高气昂的车夫骤然慌了神色,拔腿便跑。大街上人群慌忙逃窜,你推我攘,一片混乱,轿旁的侍卫也被人群冲散,又一枝箭夹着风声,直射轿门,眼看轿中人就要血渐当场,月落迅速飞身,一条长长的白丝带似一条银色的蛇,灵巧的卷住那只射向轿门的箭,马儿受惊,四处乱窜,竟将轿中所坐之人抛了出来,濯羽一跃而起,接住那人,侍卫们急急拥上去,满脸惶恐。“主子您受惊了,您没事吧?”为首的侍卫诚惶诚恐的问道。那人显然受惊不浅,但看得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怒吼:“一群饭桶,给我封了这条街,捉拿刺客!”“是!”侍卫们急急散开,四处搜寻。远处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叫声,越来越逼近。
炎炎烈日下突现一群黑色怪鸟,笼罩在头顶上,似乎黑夜开启,气氛无限诡异。“黑护子。”濯羽暗叫一声不好,拔剑向月落奔去。已有侍卫被黑护子咬中,立时面颊发黑,全身抽搐倒地。这时传来一阵幽幽咽咽的箫声,声音似大海浩淼,万里潋滟波涛,那群叫做黑护子的怪鸟竟开始有序的离开,越变越小,最后成为一群黑色的斑点。天空又恢复明朗,不留下一丝痕迹,似乎刚才的只是一场幻觉。“你没事吧?”濯羽不及定神,细细的看着月落,发现她面色如常,雪白的纱衣上没有一丝血迹,暗暗松了口气。月落留神看箫声的源头,心中一动,果见茶楼的屋顶上赫赫然立着一位身着紫袍的男子。霎时间,石破天惊,空气都屏住呼吸,如此俊美的男子,有着比女子更精致细腻的面孔,超凡脱俗的气质令天地山川为之失色。如明珠一般夺目的手指随意的夹着那支玉箫,浑然天成,仿佛生来便该如此,这玉箫,与生俱来就该是属于这个男子的。男子面上温润的笑水一般静静流淌,带着常春藤的清香,萦人心怀。
只略略一吐纳的功夫,男子已飘然远去,紫色的淡影飘摇在天际。“辰儿,辰儿,回来,回来!”背后传来突兀的叫喊声。濯羽淡淡道:“他人已走远,不用叫了。”那人这时才回过神来,略略拱手,“多谢公子搭救,但凡公子有所要求,楚某定当竭尽全力满足。”濯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转向月落,冷峻的面部线条缓和,“我们走吧。”月落微微点头,将半道截下的箭交到为首的侍卫手里,“告辞。”二人飘然走过,丝毫不理会背后的暗流汹涌。“二位恩人请留步,楚某遭袭,心神不宁,言语间有不周到之处,还望二位恩人海涵。”濯羽不曾回头,连呼吸都凝结了冰霜,“举手之劳而已,楚公不必挂念在心。”转眼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街角。
回到熟悉的小树林,濯羽暗暗欣喜,“渴了没有?喝点水润润嗓子。”月落接过茶盏,轻嗅茶的芬芳,呵一口清气,一口一口,慢慢饮下。濯羽只觉空气里都是淡淡的香味,半晌才缓缓开口:“楚航果然是只老狐狸,要他上当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月落放下茶杯,若有所思,“万事小心些,切勿操之过急。今天救他的那人绝非等闲之辈,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就是楚航的独子楚溪辰。他是现在听雨楼楼主南宫絮漩的师弟,但是他的造诣只怕是连南宫絮漩也比不上。”濯羽点点头,促狭的笑:“想不到那楚溪辰竟长的如此俊美,夜锦见了定是欢喜的。只是看来他们父子似乎不合呢,这下有趣得紧。”月落瞥他一眼,隐有责备之色,濯羽住口不言,只拿些别话岔开。月落看着天色已是银杏的黄,晚风消散了些暑气,便欲回宫。“我送你。”濯羽起身欲送,被月落阻止,“我想一个人走走,明日起你便要入朝了,多保重。”濯羽拢拢她耳旁的碎发,“好好照顾自己。”转身去,长风微微掀起长长的白色裙摆,一步一步,融入黄昏的寂寥里。脉脉花疏天淡。
一个人,踏在清冷的石道上,一步有一步的苍凉与寂静。不自觉抬头一看,竟走到了那正午里曾激战的茶楼下,心里轻叹口气,推门走进,小二已乖觉的端茶倒水忙不迭。月落翻手,不动声色,已握住一枚柳叶形暗器,光滑的刃面在夕阳下泛着闪闪红光,映着月落的面庞苍白如雪。“出来喝杯茶吧。”一片叶子悄然落下,穿紫袍的男子已轻轻一闪身,端坐在月落对面,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月落不经意一笑,“你来了,柳叶暗器送我做礼?”楚溪辰也是微微一笑,“我还有桃花形的,你要么?”“今日竟是为送礼来的?如此,多谢公子厚爱了。”月落微抿一口茶,行云流水的舒缓。对面突然响起很悠远的歌声,伴着筷子敲击桌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歌声落下,漫长的永恒。
杯中已无水,盛了一抔的错离光影,月落一瞬间便觉得累了。“我要告辞了,再会。”“自然会再会,你,我,再见了。”空气里只留下清冷的声音回荡,楚溪辰已不见了身影,无声无息。饮罢最后一杯茶,下楼,重新踏上冰冷的石,这是一场,后知后觉的陷落,云淡风轻。她飘零的身影如惨淡霜天里一只独舞的白蝶。
云和宫内,太后正打算用晚膳,见月落回来,忙唤过一起用膳。月落轻轻笑,“可是不凑巧,刚好从街上给您带了点稀奇物事,看这光景,月落只得自己吃罢了。”太后假意嗔道:“月落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哀家正馋着呢,雪融,你还不去给哀家夺过来。”夕阳在黯淡,一点一点缩小。月亮摇摇晃晃升上来,弱不经风的苍白。夜静静来了。月落长长地影子倒立在冰凉的朱红色地板上,清风吹送些隐约的花香。云和宫里一片幽幽寂静。
“姑娘明日可还出宫?”背后是雪融平静而微弱的声音。月落眼里漾起波澜,一圈一圈,迷离的飘渺。“自然是留下,侍奉太后。”雪融点点头,似乎漫不经心,“如此,很好,怕是明日宫里还要热闹些呢。”“今晚的景色可真好,不知明晚是否依旧,兴许,一切都变了呢。”月落轻轻拢起帘子,月影的光白,遮住夜底的漆黑。异样的光芒跳跃着,星光如坠落彼岸的烟花惨淡诡异。慢慢合上眼,沉睡着飘零。
空伫立,今日阑干倚遍,昼长人静。鸽子来来去去,凄迷的月色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