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黛有些出神,月落早已侧过身子在床边的案上收拾出一块空地,手指一弹,一只毛笔和一张宣纸破风而来,“把那方砚台拿过来。”点黛对月落的手法早已习以为常,不觉惊奇,放下砚台就在一旁研墨,月落提笔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点黛,你过来把这张画送给雪融。”点黛闻言凑近一看,发现整幅画上面唯有一株单薄的杨柳,点缀着点点绿意,旁边另有题字,字迹娟秀流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会心一笑,“姑娘这是试探雪融姑娘呢,奴婢相信她见了这诗一定会动容的。”月落不言,手腕略动了动,方才湿漉漉的字迹骤然干燥,点黛暗赞一声,果然好内功,将画卷起,那墨绿的锦缎裹了,亲自前去送与雪融。
雪融正独坐在廊下,不知想些什么,脸色晦暗萧瑟,点黛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近,雪融有所察觉,一双横波目,望过来,“林姑娘有事?”点黛是亮丽的笑容,到底是没有经过****的苦楚,眼睛里还如小鹿般灵动狡黠,“姑娘说有幅画给你。”“给我?”雪融有些犹疑,慢慢解开锦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这三十二个字有如满天的繁星一般绽放在她的发梢,她的心一下子变得极软极软,指尖心上,霎时都萦绕了一股哀婉的缠绵,而整个人深深地陷落下去。迎面是点黛笑靥如花,“姑娘说了,若是雪融姐姐你有意,姑娘愿意去太后面前为你说情,放你出宫的。”雪融蓦地抬起头来,眉目间仍有深深的忧伤,迟疑片刻,“那,他怎么办?”点黛立时会意,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姑娘自然也会同二皇子殿下说的,难道你不信姑娘?”雪融雪白的面庞霎时如绽放的玫瑰花苞,久久的思念早已化作潋滟的血,缠绵如春水,空荡荡的心里涨满了欢喜,只是说不出话来,点黛促狭的笑推她一把,“别光顾着高兴,将来浓情蜜意的时候可别忘了姑娘,这份媒人红包可得包大点。”雪融羞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绞着衣角,狡辩道:“你这样的人,怎么就会打趣人家。”点黛望望夜色更深了,惦记月落,便告辞回去,雪融拉住她的衣袖,踌躇再三,从怀里摸出那晶莹的紫色葫芦,塞入她手中,“这紫葫芦留给姑娘了,姑娘的大恩雪融铭记在心,无以为报,但听姑娘差遣。”点黛也不推辞,将紫葫芦握在手心,笑道:“好鲜亮物事,我一定转告姑娘,你放心,就等着做新娘子吧。”雪融眼角含泪,低下头去,似露珠在花叶上,轻轻颤抖的喜悦卑微。
“姑娘果然神机妙算,雪融姑娘欢喜得紧。”点黛一面掀开帘子一面说,月落正看账本,头也不抬说道:“没送你东西?”点黛一愣,摇摇头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是给了一个紫葫芦。”月落搁下笔,面前的笔筒里满满的笔似小山林一般,“她就是如此性子,我料想她应该会留东西做个念想,想不到竟是紫葫芦。”一旁绣花的玲珑也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紫葫芦递入月落手上,月落轻轻叹口气,“这紫葫芦是他和许将军的定情信物,意义非凡,我如何能收?”玲珑眨眨眼,若有所思,忽而想到一事,问道:“难道雪融姑娘是要和许将军离开京城?”点黛点点头,见她疑惑不解,耐心解释道:“许将军主动请缨出征晏国,二皇子殿下也答应了,所以姑娘才赶在这个时候将雪融许配给他的。”玲珑清澈的大眼睛里是微微的迷茫之色,“为什么许将军要离开?”点黛敲敲玲珑的头,无可奈何的笑道:“许将军一定以为此生无望与雪融姑娘共结连理,相望不能相守,心如死灰,这才希望离开的。”玲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娇憨一笑,“奴婢就是笨,姑娘和点黛姐姐莫见怪。”月落静静看着玲珑,心里涌现一种奇怪的感觉,玲珑和点黛不同,点黛是离恨宫的人,忠心一片,值得信任,但是玲珑是新来的宫女,据说是靖王爷的干孙女,靖王爷为人低调,几乎足不出户,常日在家斗鸟,皇上对他也颇为放心,然而月落清清楚楚的感应到了一种威胁,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越是暗藏着大风波,靖王爷虽然不掌兵权,也没什么实权,但是他早年兴办学堂,现在朝中一大半的官僚都是出自他的门下,这股势力看不见,但是在月落看来就是一个毒瘤,现在不痛不痒,将来终有一天会发作,这也是她将玲珑从太后身边要来的原因,危险的敌人,放在眼皮底下才是真正安全的,经过这么多日的暗中观察,只能说玲珑是擅长隐藏的人,竟无一点原形露出,每日兢兢业业的在一旁服侍,从不多事,唯一无法隐藏的就是她身上的武功,月落敏锐的察觉到玲珑身怀绝技,武艺不在点黛之下,点黛是离恨宫最为得意的弟子,得华紫衣亲传,武功不可小觑,长期随华紫衣出入江湖,见惯了各种场合,懂得随机应变,这也是当初夜锦派她来宫中的原因,月落虽然武功深不可测,然而很多时候不便出手,况且身边又没个心腹,点黛的到来恰恰弥补了这种不足,无异于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玉妃虽是夜锦的贴身侍女,但是为人单纯没有心机,也不足成大事,现在看来点黛才是得力助手。
外面的钟已经敲过两下,点黛忙扶月落躺着,不住劝道:“姑娘要保重身体,现如今养病才是最重要的,账本可以改日再看。”月落顺从的点点头,也着实有些累了,合上双目休息,乌黑的发丝散落了一枕,点黛在一旁听着月落的呼吸渐渐趋向和缓,这才带着玲珑离开,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