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麦朵与我说了许多关于博格腾勒草原,以及她米擒氏那个部落的事情。麦朵显然有些想家了,说道动情处时,眼眶儿便是红红的,我只好抱住她轻声安慰。不过最终她的侍寝计划还是未能如愿,因为她说着说着,便带着甜蜜的笑容在我怀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我便做好了回腾威的准备。让伊爱她们收拾好行装,打发赵嘉祺去元悦府上替我辞行。因为宋苏乐的事,今年的探春会被迫中断了,我也省去了与那些个莺莺燕燕们的纠缠。
因为我明确答复了赵嘉祺,许给他做指挥使,这可让他兴奋地整日里上蹿下跳的,恨不得早点回到腾威,好耀武扬威一番。只不过他的官服还没领到,于是我又借此缘故,让他抽空去趟户部、兵部及吏部,办理一应手续。
大哥那里是必然要去的,带着伊爱三人在兄长家吃了顿家宴。大嫂的眼红红的,说是十几年了才见着面,却又要离开。而我那二嫂,却是与她官人一般没心没肺,全然没有亲人别离的伤感,而是一个劲地打探军中的详情。
我是知道的,她想让党盛随我从军。好在大哥及时阻拦了,他说从军不如学文,毕竟我这军都指挥,也是文人出身。再说了,如今边境大多不太平,西有夏扰,北有辽患,军人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这一下,便把二嫂给吓住了,连连点头称是。唯有二哥知道,我这武清军其实并不用上战场的。
除去兄长们外,我在汴京城里没几个熟识的,于是从大哥家出来回到别院后,我便催促着赶紧上路。这次可比来的时候底气足了许多,不仅购置了两辆拖车,还置购了三匹马。因为官家差人送来了给我的赏赐,有钱三千贯、绢一千匹、缎五百表、锦三百尺。不过意外的是,来人将这些赏赐的物事留下后,人却也留下不走了。
“大官,官家真是这么说的?”
来人是我熟悉的内侍朱大常,他吩咐随从将东西放下后,便告知我官家让他随我同行。
“正是,托得军主(宋时对军都指挥的尊称)的福,皇上才让咱家任这勾当公事差遣的呢。”大常兄很是开心,白皙无须的脸,笑得根本看不到一丝褶皱。“您放心,咱家是个识趣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皇上说了,咱家主要还是监管麟、府两州镇西与靖康军的节度,以及那边的转运。”
我点点头连称恭喜,心中却是暗想,要将这大常兄好好地供起来。别看这个勾当公事的官位卑微,可权却是大着呢,说穿了就是个监军的职,遇事不需通过上级长官,可直接向官家奏告。你说,身边耗着这样一尊大神,我能省心么。
可奇怪的是,麟、府两州不是有勾当公事的么,怎地这官家还让大常兄来监察呢。不过很快大常兄便替我解了惑,原来镇西与靖康两军的走私,是整个大宋边境上最为猖獗的,那两位军主都是富得流油的主,这才难怪官家会有小心思。
“皇上让转告您,虽说咱武清军勿需理会节度,却也要小心应付麟、府两州,切莫让人知晓了官家的用意。”
这么快就把自个不当外人看了啊,还咱武清呢。我又在心底蔑视了一番,告诉你,这武清军是姓党的。不过这话只能是自个说给自个听,万万不能搬上台面。
“不知大官家中可还有侄亲,眼下咱武清军正是要人之时,若是您族中有合适的人选,大可来投嘛,也算是报效朝廷不是。说不得,还能弄个功勋呢!”
朱大常很是惊讶,盯着我看了半晌,才确定我是认真的。于是便喜不自胜地直搓着手,“那感情好,咱家先就谢过军主了。我那族中,倒是有几个年纪合适的,待我先修书一封,看看如何。”说完,他便满脸期希地看着我。见我表情如故,连忙又道,“按理人数应该不多,至多三人,您看可好。”
我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军中都头、丰州衙里押司、粮料官各一,大官你看可好。”
“好好好,真真是好,咱家代朱家族宗谢过军主大人了。”说罢,喜滋滋地招呼屋外另两个随身太监去了。
其实我这样安排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军中可是我立足边境的关键,万万不能安插太多的外人进来。尤其是像朱大常这种还没有我理清底细的人,决计不能给他太多的便利。给个都头衔,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至于州里那押司官与粮料官嘛,只要他的族人不过于贪婪,好日子应该还是能过上的。
少顷,赵嘉祺也回来了。满脸喜滋滋的他,带回来了一车物事。急匆匆地招呼车夫将物事搬换到我们准备的马车上后,只是冲我眨了眨眼,便又急忙冲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赵老二,神神秘秘的在搞什么鬼啊!我见院门外的车队整理得差不多了,便径直走向赵嘉祺的房内。
“嚯,我说你怎地这般猴急呢,原来是在整官服啊!”我很是好笑地看着正在穿戴官服的赵嘉祺,“好像不怎么合身嘛!”
赵嘉祺撇嘴道:“那又怎样,等回了腾威,找上宜真匹帛的匠师改改就是。”
我点点头,腾威府的人都知道,宜真匹帛的匠师个个都是巧手,该件官服不在话下。“怎地没见着我的?”
赵嘉祺没有答话,而是将头撇向一旁努了努嘴。一看,旁边的桌上果真还叠放着一套官服。绯色的长襟官服,外加一顶五梁冠,还有一条金涂银带,当然还有银鱼袋。
“怎地是文官服?”我很是奇怪,要知道我可是个武官啊。
此时赵老二已经穿戴整齐了,随即坐在椅子上,却仍旧一副衙内模样,翘着二郎腿道:“吏部那文选清吏司的陈郎中说了,你就是文官,知州本就在领军之上,所以只给了你这文官服。”
狡猾的官家老儿,难怪给我那么多的封赏,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在安稳我。知州也好军主也罢,都是差遣,等我将走私的渠道稳固了后,他便会消了我的差遣,又让我做回文散官。
算了,计较这么多干嘛啊,实也好虚也罢,只要能让我过上好日子,能让我循序渐进完成我的理想,那就足够了。没有武官服,我就不知道自个做一套的么。
赵嘉祺耀武扬威地骑着一匹老马在前面开道,后边跟着的是七辆马车,其中两辆是乘用车,剩下的是装着兄长们送的,以及我在汴京城里采买的其他物事。伊爱三人乘坐一辆马车,我与那朱大常和他那俩随身小太监挤在一辆车里。不是我愿意这样,而是我想趁这个机会与那大常兄多亲近亲近。毕竟到了丰州后,我是不会让他住在军中的。
既然他是勾当公事嘛,又肩负着秘密监管麟、府两州,那就让他待在州衙里要实际得多。我想,在大内习惯了的他,也定不会愿意随军的。
一路奔波,在我第三十七次想起元悦来的时候,腾威府已触目可及。不过为了能尽快地赶往丰州,我并没有进城的打算,而是只让赵嘉祺陪着伊爱回去,自己则是朝着丰州进发。
对于腾威府里的老宅,我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只是嘱咐伊爱安顿好那些仆从后便速速赶来丰州。毕竟那里,才是我将要打拼的地方。不过放赵嘉祺回去,却是很有必要的。一来是让他能衣锦还乡,满足他炫耀的心理。二来是,我将武清军的根本任务所在与他说了,让他跟家中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又经过了十几天的行进,当我几近可以嗅到草原气息的时候,麦朵跳下车来指着远处那座大山对我说:“少爷,过了那座山,便是丰州了。”
今年之前,夏州还未有闹独立,两边民众的交往很是密切。像麦朵这样的疯性子,来过丰州甚至更远的大宋地界,一点也不稀奇。我点点头,扬鞭策马向我的地盘奔去。
丰州其实并不大,虽说都是军治,不过比起腾威来要小得多。而且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还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地位。它右上靠近辽国边境处,有辖五十指挥,满编二万五千人的马司禁军厢都指挥沙鹏煜率领的威边军。右下三十里,有麟州的镇西军节度,再下五十里,还有府州的靖康军节度。
我想,要不是麟、康两州的节度使过于嚣张,官家也不会让我在这个夹缝位置里驻下的。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我还觉得没什么。越是这样越有挑战性嘛,不过当我真正踏进丰州城内的时候,我却觉得这个挑战实在是太大了。
一座原本可以容纳五千余户的州城,即没有兵士守护城门,进了城里也没在街上见到几个活人,这让我觉得像是踏进了一座死城一般。
“少爷,这里怎地没人呢,去年我来这的时候,人还挺多的啊!”
颠簸了近一个月,快要崩溃了的朱大常,也是极为纳闷地盯着这座空城问道:“军主,这就是丰州城?”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麦朵,去找个路人问问州衙在哪。”
看来只有找到衙门里的人,才能了解到实情。不过很是失望的是,那些个原本还在街上悠悠的路人,见了我们后,便向受了惊吓的兔子般逃窜得无影无踪。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州衙应该是城里最阔气的建筑,我们顺着道一路走,应该不难找的。”不知道我的猜测正不正确,反正腾威的州衙,就是整个城里最阔气的建筑。
还好我没倒霉到家,行至城门大道的尽头再往左拐不过百十步,便见着了威武气派的衙府。只不过这座衙府,已经破旧不堪了。
“那衙役呢,怎地没有见着一个。”望着残破的衙门,朱大常气得是全身发抖。要知道,他将来可是要在这里办公的啊。“军主,你看如何是好?”
我哪知道如何是好,临行前官家又没和我说起这里的详情。想来就算他想告诉我,怕也是不知道这边的实际情况。他只说这丰州上任知州另有他任,调回京城去了,目前这里暂时由麟州节度代管。好吧,就算没有主事的知州,可那录事参军呢,通判、推官、判官及诸曹官呢,还有一众衙役呢,怎么也一个不见。
“进去看看,兴许能找见一两个留守的衙役。”我就不信了,难道说上任知州一走,这里便一个人也没有了吗。
不过我可是嘴皮说说,脚下却没移步。怎么说我也是这群人中官职最高的,这种事哪还轮到我亲自上阵。于是朱大常使着眼色,差一个小太监进去打探。
少顷,那畏畏缩缩进去的小太监回转了来,还带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儿出来。
“拜见知州大人,小老儿是这里的差役,自从前任大人离任后,这里的大小官员便以悉数迁往麟州。”那老儿行礼拜见,低头自顾说着,“如今这丰州城里只有不过百户,所以这空下来的衙府里,也只剩我一人留守。”
天啦,城中才不过百户?这叫我怎么办,还知个屁的州啊,连乡下一个县尉管的人都比我多吧。
“怎地城中民户这般的少?”我忍住火气好奇地问道。
那老儿唉声叹气地打着摆子,身子一颤一颤地道:“去年入秋时,夏人过境侵城,除去逃窜出城及死伤的居民外,剩余之数尽被掳去。”
“那麟州不是离得很近的么,怎地镇西军没有出兵抗敌吗?”
朱大常一脸不可置信地尖着鸭公嗓子问道,那老儿闻声,抬起头来瞧了瞧他后,行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勾当公事的大官吧,您有所不知,那麟州节度的镇西军,哪里会是夏人的对手哦。这几年夏人蠢蠢欲动,经常趁隙骚扰,一年至少得有七八回。起先麟、府两州还不时派兵援助。可他们都是步军,哪敌得过夏人的骑军啊,几次下来后死伤甚重。于是无奈之下,大多居民都只好迁往临近两州,就连知州大人,都将衙门里一应官员迁至麟州,暂居理事。”
荒唐,人在麟州,如何能妥善处理丰州的政务。不过细想之下,却也知这是无奈之举。丰州并无军制,下不辖厢兵,除了衙门里雇请的几十个巡防射士外,就只剩一众衙役了。就凭这点人,怎能抵住夏人骑军的侵扰。
“先安顿下来再说吧!”无奈之下,我只能说出这句话。丰州该怎样来治理,又该如何来防范夏人来袭,不是我这一时便能做到的。“对了,前段时间你有没有瞧见一群兵士入得城来?”
官家不是说了嘛,派了一都的禁军给我做武清军的架子,想来他们早就已经到了丰州城了。
“有的有的,那位都头带着一众长行(士兵)居在北门的霍大户家中。”那老儿点着头,指着方向道,“刚来了不过五天,全都住在那宅院里。”
“快去寻那都头来,就说军主已经到了。”朱大常连忙指使小太监去找,毕竟这座空城不安全,说不得什么时候夏人的骑军便会来骚扰。有一都人马在,好歹心中不慌。
丰州衙府虽是破旧,但也比较整洁。这多亏了那位姓钱的老儿,若不是还有他留守打扫,怕是这衙府早就杂草丛生了。进了后院,麦朵兴冲冲地拉着师娅去挑住房了,我在钱老儿的带引下行至一间小楼前。
“这是前任知州所居的楼子。”钱老儿边领我上楼,边向我介绍,“这还是伍大人在任时兴建的,新得很呢。”
这伍大人,想必就是我的前任了,看这楼里的布置,倒也很是雅致。看来这武官与文官的品味,还真是不一样的。
“大官可自行去挑拣合适的宅子,要是嫌衙府里不便的话,那城中空闲的宅院,自可先寻着住下再说。”
朱大常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咱家可不能干那强占民宅的事,还是住在衙府里的好。”
屁话,要不是你怕自个安全没得保障,你愿意住到衙府里来么。我也懒得计较,夸了几句后,便欲去城中视察,楼下却是传来话声。
“马司步军,禁军下军武清军都头须佑一求见军主大人。”
哦,官家派给我的那禁军都头到了啊,我连忙起身出门相迎。毕竟他是我目前必须依赖的人,没了他,我什么都不是。
可意外的是,这都头又是个熟人。
“原来是你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在大内东华门处,遵了元兮的命令,想要擒我的那都头。他也很是欣奇,楞过之后便是咧嘴一笑,“原来是您啊!”
官家真是知我心啊,勾当公事是熟人,连这禁军都头也是个熟人。这让我一直阴沉的心,瞬时开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