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闭门造车的抽丝剥茧与刨根寻底中煎熬地度过了一天,期间元兮那孩子来过别院一次,可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一种极为鄙夷的神色打量了我这位‘犯罪嫌疑人’好一阵。兴许她是想来观摩一下,我这位才情非凡却心底阴暗的小男人,如今会是怎样的一种惶恐不安。可我的表现,着实让她很是失望。她在沉默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不得不悻悻离去。
赵家老大分别于午后与申正时分来过别院,其目的便是为了向我传递南衙里关于案件的一些进展情况。不过我很是奇怪,这赵嘉睿看上去要比他弟弟聪明得多,可却为什么连那样明显的事情他也会想不到。
难道他真以为自己这个小小的指挥使,只是因为有了元悦撑腰,便可以不把秦王一众人等放在眼里么。真是不知所谓,还非要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以表现出这些消息都是好不容易才从内线那儿探听来的。
他想什么难道我还会不知道,不就是想要我承上这份情么。
不管怎么说,这份情我是会记下的,可也不会是记在你赵家大少身上啊!就算你是国姓,可归根也不过是一跑腿的,大头应该是元悦才对呢。
当然,赵嘉睿所提供的消息并非无用,虽然严格说起来,对我的帮助不大,不过最起码还是能让我知道,南衙里掌握了哪些不利于我的证据。
今天便是南衙开堂审理宋苏乐被杀一案,我是必须要到场的,于是早早地便起了床来。
“伊爱,整些吃食与院门前的兵士们送去。”我推开房门说道,“都站了一夜了,怪累的。”
南衙对我目前的定位是‘犯罪嫌疑人’,又鉴于我的身份与背景情况非同一般,所以并没有将我收押在府司西狱,而是将我限制在别院内,并分派了一批兵士对我进行守卫。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我没必要去做什么无谓的抗议。只是瞧着哪些守卫的兵士们,觉得实在有些辛苦,所以才会命伊爱送些吃食与他们。
才转身准备回房继续思考案情,却听到大哥的声音从院门出传来。
“你应该早告诉我这事的。”大哥快步走上前来,一只大手狠狠地拍在我的肩上。“崇富正当值,但想来也是收到消息了。”
我点点头,让大哥进屋来。
“没事的,不用担心。听说徐少尹是位好官,想来不会冤判的。”
官场上的事情,大哥要比我清楚得多。关于这件事,我想他来之前应该便已经了解了个大概。当然,这个大概的程度,局限于大哥的能力范围。
“我知道此事非你所为,也相信徐正鸣会秉公依据审断。”大哥神态沮丧地看着我道,“我只是担心,后面的那些人不会甘心就这样轻易的放过此次机会。”
大哥的担心是正确的,他想得也比较明白,只是还不够透彻。可这又是很无奈的事情,我们的能力决定了无法对事态进行左右,唯有能做的事,便是祈祷。
于是我强做镇静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毕竟他们的对手并不是我嘛。”
“可你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你的死活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你也莫要来安慰我,你与元悦的关系你自己最清楚。你想想,她有那个必要来为你出头么?!”
元悦不为我出头这才好,如此一来她身后的势力就不会卷入到这场斗争当中来,或许这样的话,我还能有把握保证一条小命。可怕就怕元悦按捺不住,非要蹦出来为我证明清白。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将我所想到的这些说与元悦听,关键是我根本就找不到她的人。昨日里我曾暗示赵嘉睿,向他打探元悦的下落。可赵家老大却告诉我,前日里元悦见过我之后,便前往南京府了。
但愿但愿,元悦别热血充脑好心办成大坏事出来才好。
“大少三少,前次那位巡判官儿又来了,说是要请三少您再去南衙一趟。”
伊爱站近房门,小声地知会道。我知道,时辰到了,该是去开封府里应对质询了。
“帮我照看下伊爱与麦朵,她们都是好姑娘。”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交代后事,还是随口而出的托付,但是我看见大哥的眼框红了。“嫂子煎的胡饼很好吃,赶明儿你让她多整几个,便成天想着省钱,三少我正长身体呢。”
不再去看大哥的表情,我毅然出了房,迎上等候在院门的巡判官。
“党少爷,马匹已经备好,您请吧!”
比起前日来,这位巡判官少了几分狂傲,多了一些诚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也不想费神去了解,默然点头后,上了宝马。
此时正是清晨繁忙时分,街上往来的行人不少,我们一行自然不好策马狂奔。好在看光景,离着开堂还有一些时间,所以只是缓缓前行。
“行凶之器已经找到,拳头大小的石块。”巡判官与我并驾齐驱,行至汴河大街的时候,他比划着对我说道,“经仵作查验,确为导致宋秀才致死的物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很是诧异。赵嘉睿来了两次,都没有告诉过我有关于凶器的事情,想来不是那会还没有找到此物,便是南衙已将此事严格保密了,才导致他没有打探到。可不管怎么说,这南衙行事的巡判官,都没有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理由。
除非······
我似乎已经看见元悦的影子,无处不在地浮现于事件当中。看来她离开汴京前往南京府,不过只是个幌子。看来我的祈祷并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我所担心的还是来了。
“多谢!”
除了这句,我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巡判官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三少可有委了写状钞书铺的讼师啊!”
写状钞书铺?讼师?
这两个词对于我来说,是极其的陌生。从词面上,我根本就无从获取一丝的信息。
看到我的茫然,巡判官有些所悟,“这写状钞书铺嘛,便是帮人代写诉讼词状的书铺。而那讼师呢,则是除了帮人代写诉文外,在必要之时,也可上来公堂替人理据的。”
恩,有点像,律师事务所的勾当啊!不必去理会我怎么会知道这回事,关键是我知道咱大宋律法还有这样的制度就行。这样看来的话,公堂审案就不是一言堂了嘛,只要我能找到有力证据来反驳目前那些‘证人证词证物’,那岂不是说便可以翻身。
一想到这,我的心情瞬时便开朗起来了。
“多谢大人指点,这讼师嘛,我自个兼担着便行了。”
巡判官很是奇怪我的变脸,前半盏茶时,我还是一副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神色,可这一刻却又跟变了个人似地。
不多时,便已行至南衙。前日来时天色尚暗,加之我又因醉而头晕脑胀的,也没怎么仔细去瞧这座管理着咱大宋国都及京畿地区政务的重要机构。今次再见,心中却是震撼不已。
入目便是一座浑厚、雄伟、褐红色的高大城墙,这意味着这城墙之内,便是京畿重地开封府。
下了马来,我好奇地盯着衙门前伫立的两尊石狮,那精琢的雕工使得这原本毫无生气的一对死物,是如此的惟妙惟肖。
“走吧!”巡判官打断我的欣赏,嘱咐我即刻便要开堂了。
我随在他身后,经过府门走过百米长的甬道,再经过仪门,方才到了巍峨无比的厅事前。因为还没有正式开堂审理案件,于是巡判官带我到偏堂中稍事休息。
“且在这先候上一会,等开堂之时,会有人来知会的。”
说完,巡判官出了门去。我则是信步来到门廊前,看向院落正中央那块巨大的南阳濮玉。
我知道那块巨石是什么,因为很早便听人说起过这块“戒石”。可直至今日前来南衙,才知道它上面刻的是什么。
背向我的那一面,方前已经看到了,刻的是“公生明”三个大字。意瑜提醒为官者:只有公正,才能明察秋毫;只有一心为公,才能做到清正廉明。
而现在对着我的这面,刻的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官箴。这一面正对向厅事大堂,目的在于时刻告戒为政者要以民为本、以国为本。
我心中暗念,但愿徐少尹大人不属于任何阵营,这样的话,我保命的机会便要再大上几分。
“党大人,厅事已开堂,还请您移步前往。”一位衙役立于廊前,躬身说道。
终于要来了啊,我点点头,随他前往正厅。
门廊并不长,几十步的功夫便到了正厅门口。可还未等我跨过门槛进去厅内,便只听得一阵梃棍扣地的声响,伴随着阍吏们口中发出的‘威武’声,差点没骇得我脚软倒地。
“可是儒林郎党崇孝?”
正堂之上传来极其威严且很有压力的问话,我抬头定眼望去,只见那堂壁上高挂着的“正大光明”匾额似乎在俯视着什么。而那匾额下的屏风上,汹涌澎湃的海水拍打着礁石,浪花飞溅,气势磅礴。再看屏风前的三尺公案后,端坐着一位样貌威严的中年男子。
“正是,崇孝见过少尹大人。”在这里,我可不敢摆谱,能有多谦恭,就得表现出有多谦恭来。否则,激怒了主事之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徐正鸣颔首,“你是皇上钦赐的儒林郎,虽只是文散职,却也是我朝记录在案的官员。因而为了此次堂审能公正严明,皇上特命刑部到场旁听。”说到这,那徐正鸣将头偏向右侧示意道,“这位便是判刑部事伏继洲伏大人,于后几人,是刑部的详覆官与法直官。”
哦,官家老儿竟然派刑部来人旁听,那就是说,他老人家应该是相信我的无辜喽。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的保命系数岂不是大大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