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刺骨的冰凌上,清袖瘫软在上面,苍白透明的唇角染出一丝鲜红的笑意,唇畔还有晶莹宛如珊瑚珠子的血珠淡静滑落。
她看着砭骨的冰凌,手心冰凉的触感没有让她清醒过来,反而眼神越来越涣散,手中却紧紧拽着一块纯白如雪的蛇皮。清袖虚弱地支撑起来,口中却不断涌出大量的血沫,静静地、轻轻地,流泻在透明如镜的冰凌上,宛如匍匐爬行的红蛇。
那一刻,她的心却反而静了来,血液静静凉透,不,清袖苦笑一声,她本是冷血的蛇,又何来凉透一说。清袖看着自己的手心冻得乌黑,却不能动弹半分,她看着温暖的阳光近在咫尺,却不能触摸半分。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明明牵肠挂肚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他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冰冷刺骨,而她却心甘情愿地沉溺于此。
是何时她放弃了修道为仙的意愿?
是何时她开始委曲求全只为那一眼?
“姐姐……”这一刻,她喊得不是那个让她堕仙为魔的人,而是……那个她亲手持刀杀死的姐姐,清语。她还记得,她姐姐躺在自己的怀中,口中缓缓流出冰冷的血液,她的姐姐却在那一刻扬起了手,静静拭去她的泪珠。
那时,清袖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我在杀你啊!”她的声音因为急切,染上了一丝尖锐,而她怀中的姐姐眼神却是那样的安静如海,让她的心生生地疼。
她姐姐眼眸如水,纵然她的血宛如泉涌,但是的眼神却宛如一泓明净的秋水,她的声音亦是如此,“我是你姐姐……你要我死……我便死……”
清袖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面孔流下,她咬牙道:“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反抗的,再说、再说我又不是真心的想杀你!”
她的姐姐的唇角却缓缓静静勾勒一笑,“与其……或者看着你……在情道之中不能自拔……倒不如……死了清净。”
清袖就这样看着她姐姐缓缓合上明净的双眸,脑中一沉,就这样靠着她的臂弯,安安静静入睡,似乎再也无人来打扰。
那时,她抱着她的身子是那样的冰冷,就像现在,她躺在这里,看着冰冷摇曳的清风静静地吹拂她乌黑的发丝,遮住她的眼眸,遮住她苍白如纸的面颊。而她却挣扎着拨开发丝,竭力看着明亮的阳光。
灿烂的阳光在她睫毛下洒下一片粲色,犹如秋水波光粼粼,她涣散的眼神却缓缓凝聚起来,骤然雪亮。清袖唇畔的血渍不知何时已经被她轻轻擦掉,她站起身来,看着一旁吃惊的杭离,微微弯起苍白如雪的唇角,扬起一抹令人心疼的微笑。
“你们……可不可以带我进去?”
她的声音虚弱柔软,仿佛已经经过了风霜雨露,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摧残,可是杭离却在里面听到了一丝宛如芦苇的坚韧。
“好!”杭离走了过去,将她扶上自己的肩膀,那刻,清袖力量似乎已经用尽,虚弱地瘫软下来,苍白消瘦的面颊上垂着几缕乌黑的青丝,让她面容白得更加彻底透明,宛如飞扬的泡沫。
羽鸢静静低头不语,沉默半响,纤指微弹,一束璀璨银光向清袖飞去,缓缓融入她的身体之中,让她苍白的面颊染上一丝嫣红。
即使是嫣红,依旧那样脆弱。
杭离不禁转头看向一旁的羽鸢,纯黑如夜的眼眸似是洒下万里繁星,让羽鸢有些不自在起来,沉默一会儿,微笑道:“护住心脉,总是好的。”
杭离抱着冰凉的清袖,眼眸依旧纯澈如玉,良久,她微微一笑:“谢谢。”
年轻的苗族少女独自背起虚软的清袖,微微咬牙往林中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里面深处的冰越来越滑,也越来越厚。杭离几次差点滑倒,但依旧咬着牙自己独自撑了起来,眼眸深深里,是一股骨子里的倔强。
羽鸢默不作声地赶在后面,几次看着杭离滑倒,刚想上去扶,便被云寒岫淡淡阻止,她才恍然大悟地看到杭离的眼眸里纯黑如玉的倔强,那样的倔强让她也为之心折。
这个冰雕树林安静得诡异,静静地、只听得见杭离滑倒站起的声音,和空旷的脚步声,其他的声音都似乎已经停止消失般。
忽然,杭离停了下来,她的眼眸看着在树林中间的一个男子,一袭清蓝锦衣,犹如明川静波,他眼神淡漠地看着冰雕树林,俊美至极的面容洒下冰凌反射的七彩炫光,让人为之目眩。
那样的五官,极尽天下之精致。
杭离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她在树林里救下的男子。
殷落潇。
她背上的清袖呼吸忽然沉重起来,她的目光紧紧地绞在殷落潇身上,殷落潇似乎也感到了她哀伤明净的目光,静静转头,眼眸微微露出一丝诧异,随即撇头不语,侧颜绝美如玉。
沉默许久,殷落潇静静道:“你怎么来了?”
只是一句话,便让清袖的理智土崩瓦解。清袖踉跄着下了杭离了扶持,一个人扶着冰冷的树干,静静上前,唇边划出一丝微笑。
“我为什么会来?你说我为什么会来啊?”她的心口犹如被冰冻结般,凝重无觉,她的眼眸中似乎就只有这个男子,其他的五蕴六识似乎都已经消失殆尽。
殷落潇眼眸淡如春冰,没有杭离初见的尔雅,他的声音也透出一丝稍显清冷的柔韧,“我不知道。”
清袖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手指扣入冰冷坚硬的树干,有鲜血缓缓流下,妖异非常。她的唇畔犹如干裂的玫瑰,轻轻翕动:“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
殷落潇的眼神淡淡注视她,良久,他唇边微笑,却是那样的残忍:“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开始就认错了人呢?”
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开始就认错了人呢?
那样的话语,将清袖深深打入炼狱,她顿时觉得身上的血液都滚烫起来,面颊嫣红更甚,手上的冰冷成了她唯一获得理智的地方。她紧紧地看着殷落潇,想从他眼中寻到一丝躲闪,可是……他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坦然辽阔。
认错人?
那么,这么些年来,她撇弃了她的修仙的念头,为的只是一个她认错的人?
她忘我自己,就是为了寻找那已经消失的惊鸿一瞥,可是……他却告诉她,她认错了人。
清袖蓦然回首,却发现了自己站在了一个悬崖之上,悬崖下,云雾翻滚,深不可测,她就这样站在这里,青衣飘扬,犹如蝶舞。她感受着山风嶙峋刺骨,却不能动弹半分。
那样的感受,好比死去!
她眼眶发涨,忍着不流泪,一字一顿道:“真的?你……未曾骗我?”
殷落潇看着她,眼眸深邃地看着她,半响一笑:“未曾骗你,真的。”
那刻,她顿时一软,身子直直坠落,宛如坠落那无底深渊,她的手脚瞬间冰凉,他的话语却声声入耳,一字一顿,未曾漏掉半分。她的唇角无声地动了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眼泪顺着面庞流了下来,她的纤瘦的手缓缓伸了出去,却不知道要抓住什么,只是静静缓缓地挥舞,凝视着指缝之间透过的稀疏阳光,却依旧冰凉。
现在她还能说什么呢?清袖无声苦笑,缓缓垂头,唇边翕动:“姐姐……姐姐……或许、你真的对了……”
或许你真的对了,或许你真的对了……
风,无声撩起她的长发。而她却无视,唇边依旧缓缓翕动:“或许你真的对了……”
絮絮不止,宛如午夜更漏……
许久,殷落潇缓缓走来,看着她,眼眸安静如玉,透出一抹尔雅的笑容。杭离却仿佛知道了什么,那刻,她的心缓缓沉了下来。
殷落潇的手透过阳光,染上了一丝粲色温暖,让清袖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崩塌殆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修长莹洁的手指。
这一刻,到底什么才叫仙?
这一刻,到底什么才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