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阗和龟兹一般是千年佛国,更是千年古国。自公元前两世纪尉迟氏在此建国,佛教传入后逐渐成为大乘佛教的理论中心和中原佛教的源泉之一,直至公元1006年被喀喇汗王朝吞并,改信******教,前后历经千年之久,称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长命的独立王朝,国祚之长与生命力之惊人在整个世界史上也实属罕见。
于阗国南依莽莽昆仑,北临塔克拉玛干沙漠,接壤克什米尔地区,连接青藏高原,玉龙喀什河、喀拉喀什河携带着昆仑雪水以及沙砾玉石渲泄而出,汇合成为和田河,向北流入塔里木河。
于阗,清初改为和阗,建国后又称和田。藏语意思为产玉石的地方。玄奘游历至此说,于阗应谓瞿萨旦那,含义是“地乳”。《大唐西域记》有如下记载:昔于阗国王暮年无嗣,于是祈祷天神请求继嗣。忽间神像前额剖裂生出一婴孩,但婴儿不食人乳,国王恐其夭折,去神前求助养育之法。神前地面隆起形状如乳的小山包,婴儿吮饮得以长大成人,继承王位传承百代。可见于阗王为大地之骄子,使用瞿萨旦那为国名应是有理有据。或许真是沾染了天地之灵气,以致于阗国奉天承运,国势昌隆,屹然矗立千年不倒,迎来送往着各路的取经人和取石人。
粗读中国史的人都清楚一个道理,即《三国演义》开篇所说的,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分分合合之间又蕴含许多难解的怪圈,尤其是王朝兴衰三百年的固定模式最使人挠头。自秦始皇天下一统至清宣统帝溥仪被迫退位,两千多年的时间,数以百计的大小政权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立朝超过三百年的也就大汉和宋朝,但众所周知,汉朝被割裂为东西两汉,宋朝被摧残成南北两宋,勉强算是意外的例外。
各朝各代开国时多以道之无为治国,休养生息累积盛世;中期以儒治国,文化昌明而盛极;后期以严法治国,苛捐杂役****之始。政权后期士族根基自成一体,更胜皇庭,即便有个明君想通过改革新政也难有作为,只能破而后立,改朝换代。黄炎培曾与******探讨:从后来者的角度看,导致亡国原因有政怠宦成的,有外族入侵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但都没能跳出这一周期率。他问******有什么方法跳出这一周期率?******回答: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家天下世袭统治下谁不希望自己开创的江山千秋万代,寻遍蓬莱仙山也不得长生之法,才恋恋不舍地放权给儿孙,当发现自己双手沾满异族鲜血,功成累及将士万骨枯,对继任者的选择就会变得谨慎,变得充满善良的怜悯,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李世民传位给懦弱却仁孝的李治,朱元璋遗诏命性情温和的皇太孙朱允炆继位了。后世只重事理而不重人心,习惯拿他唐皇的立嗣横加诟病指责,让人诧异。
那么这种三百年的怪圈是历史的必然还是种莫名的巧合呢?抑或是巧合中的必然呢?让我们逐一的抽丝剥茧,挖掘林林种种深层次的因素,号一号历史脉搏的跳动。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偌大王朝的覆灭是各种因素的叠加,而非一人一事的崩塌,我们只撷取至关重要的几面予以呈现。一是制度的桎梏。当政权趋于稳定,盛世呈现华章,恰也是矛盾初露端倪的时刻,只要不危及大的国家利益,能够一定程度上满足部分人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商者有其利,制度的弊端便会一带而过,社会有限的资源却愈发集中于少数人手中,思想意识僵固不化,只围绕着圣贤之道大肆鼓吹,忘记了底层人现实生活的苦苦挣扎。久而久之积重难返,而改革又势必会损害上层既得利益者,不小心就成了自掘坟墓。二是对人民的敬畏。各朝开国太祖对百姓心存畏惧,知晓并遵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太祖手下从底层打拼上来的文官武将,亦多亦少也心存感恩,偶尔有些出格的事也不至于伤及根本,好歹中国民众历来以忍字著称于世;于是一代又一代,新的皇帝和官员,对百姓的畏惧之心越来越淡薄,甚至把劳苦大众当作牛马般欺压使唤,缺少哪怕一丝一毫的尊重,即便兴亡都是百姓苦,百姓也要奋起反抗。三是土地的争夺。新王朝建立,均田安民土地重新规划,供应充足,少量土地兼并不会导致大量失地农民,矛盾基本缓和。到了理论上的瓶颈周期,稳定的朝代造成阶层的固化,继而产生阶级对立,土地产权会逐渐向少数人地主阶层转移,人口增长,伴随着兼并增加,失去土地的农民沦为三无流民,饥寒交迫之中,就只待有人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四是恶劣气候引起战争。除了三家分晋以及黄袍加身这种稍显文明的改朝换代方式,大部分政权都是建立在“铁与血”之上,战争的频率和规模足以导致朝代更替。根据不完全统计,我国古代气候的冷暖期更替差不多是每两三百年一个循环,冷期气温降低使得热量输入缩减,粮食大面积减产,天灾人怨充斥乡野,然后是全国的饥荒,腐败没落的王朝应对危机不闻不问,依旧强加赋税,农民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唯有造反,相对于精耕细作且有商业萌芽的中原,北方游牧民族靠天吃饭的特征更为显著,气温的降低直接导致牧场的退化,牲畜的死亡,被迫靠劫掠南方物资维持民族延续,气候成了战争的催化剂,也成了王朝的掘墓者。
凡此种种,离不开臆想推测,或朝代兴衰本无规律可言,只是后学者牵强附会的巧合积攒。只要君爱民,民拥君,君主不高高在上,人民不冷漠无知,君民一条心,无论内忧外患定能携手齐保社稷无虞。
于阗国在西域另类存世的原因不同中原民族,一来是佛性使国人心态平和,二来是玉石使国人富裕无争。
于阗国被内地僧人视为“小西天”,东亚佛教汉语的“佛”字便翻译自古代于阗语。于阗的佛教教义、佛教艺术深远地影响了东亚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由于两地相邻,甚至有考证说于阗佛国是藏传佛教的始祖。
西天取经第一人是三国时曹魏僧人朱士行,法号八戒,他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汉族僧人。朱士行远没有后来的玄奘名气大,一部神话小说令唐僧的名气超越了任何高僧,朱士行的八戒法号也被安在玄奘的二徒弟头上。很多人渴望功不成而名就,因为功成需要矢志不渝地心血付出,不是谁都能做到,然而虚名一扬,则万人的仰慕,不绝的钱财纷至沓来。晋级为名人,是无数投机取巧者绞尽脑汁奋斗的目标。
朱士行登坛受戒之后,有感于佛经译文的文句粗简,义理艰涩,前后矛盾处诸多,所以矢志捐身,前往西域求取《大品般若经》的梵文原本。他的取经地就在于阗。他在于阗抄录完《大品般若经》的梵本,立即指派弟子弗如檀将经书送回洛阳白马寺,但于阗国当时仍旧小乘佛法盛行,僧侣百般阻挠弗如檀带走大乘经书,说《大品般若经》惑乱正典,汉地宣扬必将使真正大法断绝,要求国王禁止经书出境。朱士行以烧经为证,誓言道:若火不焚经,则请允许送经赴汉土。说完就将《大品般若经》投入火中,火焰即刻熄灭,整部经典却丝毫未损。众人被汉僧神通折服,放弗如檀归中原弘扬佛法。
“大品”译出后,立即风行于中原佛学界,僧人居士争相传诵。朱士行继续在于阗学法研经,看不到他抄录的经书在中士引起的轰动与狂热。其实他也不需要看到什么,万般一切都在他的眼前心中。朱士行八十岁高龄病故于于阗国,遗体火化焚而不灭,众僧念道,若高僧业已成佛,就当焚而化之。朱士行遗体随即碎落,当地佛界筑塔以示敬重。
高僧法显西天取经路过于阗,恰逢于阗国一年一度的佛像行像仪式。农历四月初一,举国出动,万人空巷,城中街道洒扫一新,城门高悬帏幕,张灯结彩,庄严神圣的像车如同行宫,以僧幡盖顶,悬挂七宝,佛像立其中。国王新衣赤足,手持华香走出城门迎像,焚香散花礼佛;王后与宫女在城楼抛撒花瓣,一片五彩缤纷。
唐朝末年,于阗国王感念唐朝恩德,国王以唐朝国姓李氏为姓,取名李圣天,李氏王朝始终不渝地坚持对唐王朝的臣属关系,行政建制和职官制度,也处处模仿唐朝,都城建筑民风,更是一派东胜风范、中州景象。由于于阗久陷吐蕃,中原五代战乱,造成于阗同内地交通断绝,乃至唐朝灭亡宋朝建立他们仍自称“唐之宗属”。唐朝余部在敦煌建立沙州归义军政权,李圣天与之交往频繁,自称大于阗汉天子,称沙州张氏为舅,协力对抗吐蕃入侵。后来“两国”又结姻亲,顺利完成了从政治结盟到血缘结盟质的飞跃。沙洲政权后亡于西夏,李圣天再无所思,派使前往开封,向宋太祖表示祝贺和归属之意。
于阗佛国与喀喇汗王朝历经了百年你死我活的拉锯战,喀喇汗王朝最高统帅玉素甫?喀迪尔汗率领十多万来自巴格达、波斯、印度等地的********军,终于征服了于阗全境。当时喀喇汗王朝进攻于阗国,李氏王朝向宋朝求援,可惜宋朝自顾不暇,只派一些僧侣前往念经祈福。试想,若大宋创建之初也能打出汉唐盛世的气象,武功威震天下,敢于诛灭来犯之人,无私军事援助属国,于阗国或许还能延续不衰,西域的******化要打一重重的折扣。
国破的国民众被迫改信******教,佛教寺院尽被焚烧,佛像雕塑惨遭毁坏,经卷文书散失殆尽,僧侣信徒悉被追杀。少数逃过劫难的于阗人也随之离开故乡,逃往西藏和青海。于阗国隆盛一千多年的佛教经幡终于降落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弯拥抱苍穹的新月,佛国于阗的故地,从此开始了******教和******文化。
玉在千万年的形成过程中吸收了天地之精华、自然之灵气,被推崇为天地之精。中国是爱玉之国、崇玉之邦,秦朝开始,皇帝采用以玉为玺的制度,一直沿袭到清朝。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在古文字中,玉字并没有一点,和帝王的王字共用一个字。
中国玉文化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期,玉图腾作为一个氏族和部落的象征,逐渐演化为国家意识,进入史籍可查时代,玉器成为社会等级制的物化,是古代人们道德和文化观念的载体,随着时间的推移,润泽以温的玉器被赋予道德君子,文化典范,民族精神,乃至相信玉具有超自然的力量,认为将玉制品供人佩饰或使用,可增加精神上和心理上的抵抗力量,防御邪气的侵袭,扫除鬼祟的祸患,保障人和物的安全和吉祥。玉入其国则为国之重器,玉入其家则为传世之宝,古之君子必佩玉,可见国人对玉的狂热喜爱之情了。
昆仑山在很早就被中原人视为神山,《山海经》说昆仑山是天帝的下都,是天帝在人间的唯一居所,是历代天子膜拜的所在。《天工开物》记载:凡玉贵重者尽出于阗,昆仑之玉于阗玉作为从各种石头中筛选出来的石之美者,具有温润莹泽、缜密坚韧的美感和实用功能,成为历朝历代公认的真玉。
于阗玉夹生在海拔3500米至5000米高的昆仑山山岩中,经千万年的风化剥蚀随着雪水融化冲刷入河水之中,原本粗糙的玉石在河水冲击及河底砂石的磨砺下被打磨成上等的于阗玉。自殷商时代起,和阗玉成为宫庭权贵用玉主体,表明早在“丝绸之路”之前就已经有了“玉石之路”。汉唐时期,玉石只是作为贡品和礼器供皇室贵族装饰使用,严禁民间买卖,五代十国藩镇割据,玉石市场逐渐放开。宋朝时期于阗玉已然作为贵重物品在丝路贸易中占据重要地位,成了于阗国经贸收入的主要支柱。
于阗玉可分作五色,白如凝脂,黄如蒸粟,黑如点漆,红如胭脂,青如碧空。而其中亮白如羊之脂肪,温润细腻的羊脂玉更是玉之极品。羊脂玉目测及手感都有似雪若云般的舒适,只有少女的肌肤和幼儿的脸蛋方才般配,是柔细和美嫩交织的感觉。于阗玉细腻滋润,而油润是鉴别玉和石的主要依据,自古民间就有金精玉液、珠圆玉润的美谈,人们爱玉也正是喜欢它的温润性质。喀拉玉龙河多产羊脂白玉,而喀拉喀什河多出墨玉,每年五、六月份,河水暴涨,玉石就从昆仑山顺流而下,到了七、八月份,水势减缓,人们纷纷到河中采玉。但于阗国国法规定,玉石的采集要由官府先行进行,如果官府没有去采玉,任何人都不许到河边去,只有官方组织采集之后,才允许个人捡拾。不过现在的玉龙河再难觅羊脂玉籽料的踪迹,经济利益的驱使下,过度贪婪的开采致使玉龙河两岸几百米内都被挖了个底朝天,岸边自然形成的绿洲草地早已破坏殆尽,就连古玉矿山山体都被掏空了又掏。
现在的和田地区,九成以上是能歌善舞的维吾尔族人。但根据汉文史籍和于阗塞语文书记载,于阗佛教王国的王族和基本民众属于塞种人,但也有说是鲜卑族分支或西州回鹘人,也有考证古和阗居民特征是“貌不甚胡,颇类华夏”,我们追随大流,以塞种人论定。自张骞出使西域归,塞种人方见诸史料,之前我们说过,兴起的匈奴人在冒顿单于率领下破大月氏,将月氏王头骨做成酒樽,月氏人西迁赶走塞种人占据伊犁河谷,后乌孙人又将月氏人逐出,月氏人西南逃窜,继而建立大夏国及贵霜帝国。游牧民族出身的塞种人四周强敌环伺,于是选择分散发展,找到水草丰美之地就安营扎寨长期定居,筑城建邦,逐渐形成许多小国,从疏勒起,西北的休循国、捐毒国等都是塞种人的国家。这些遗落在西域的古塞种人部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随着所建国家的灭亡而融入维吾尔等少数民族中去,成为维吾尔族等民族中重要的有机部分,他们使用的东伊朗语也被突厥语族的语言所同化。今天只有分布在新疆的塔什库尔干的塔吉克族是古塞种人的唯一后裔。
于阗文化影响深远,丝绸之路使得东西方多元文化因素在这里交汇沉淀,形成了具有于阗独特地域风貌的文化与艺术样式。于阗不仅有多姿多彩体现在敦煌莫高窟的佛教文化,更有于阗画派的独树一帜。毛主席和柳亚子先生浣溪沙一句“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把于阗乐舞传唱大江南北。毛主席诗词历来因湖海荡波澜,全无斧凿痕之美而被赞颂,几句看似浅显直白的轻描淡抹却内含气吞山河之势,《沁园春?雪》足以媲美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词句中的大气磅礴足令苏轼汗颜。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诗中的浪漫情怀与悲伤情绪直抵人之内心,反复咀嚼。
台湾学者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一书中大胆剖析国民的“劣根性”,从窝里斗到奴性媚骨到无知当个性再到言语恶毒攻击,丝毫不留情面予以嘲讽批判。可揭露归揭露,即使连皮带肉从身上扯下去对人之内心来说也是隔鞋搔痒,国人的心不知何时起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膜,自私冷漠的膜,轻易不会感动,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躲在暗处盲目跟风,动辄突施冷箭,让人防不胜防。有人将矛头指向了毛主席,原以为举起长矛的仅限权贵阶层、商界名流、学术大家的后人,毕竟主席断绝了他们世袭富贵的念头,也要下放劳动从田间地头做起。不曾想竟也有无知民众起哄造势,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后仔细分析,既然是无知民众一来是文化浅薄之人,二来是城市落魄之人,三来是人云亦云之人。他们不同于深受其害的官僚后代,他们的叫嚣只因现实的残酷无奈与自身的荒诞无聊。
和田地区处于塔里木盆地南缘,三面被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包裹,一面由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存在,水汽很难到达,形成了亚洲大陆最大的极端干旱区。在人类的过度农垦、放牧、樵采和大风作用下,加之全球气候变暖,土壤盐碱化加剧,使得野生植物和草地因缺水而退化,天然植被保护过渡带几近丧失,绿洲与沙漠直接接触。若从上空俯瞰,和田绿洲宛若镶嵌黄沙中的碧绿翡翠,但绿洲终难挡无情风沙的侵袭,和田地区年平均浮尘天气多达两百余天,当地人已习惯了在沙尘中赶巴扎,沙尘中休闲漫步,沙尘天已经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好在和田人矢志不渝地与风沙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抗争,坚持不懈地植树造林,修防渗渠,构建生态屏障,改善生态环境。在和田,男娶女嫁,一个重要条件是看对方家宅院内外的树木花草是否繁茂。还是那句话,新疆地区无论政治经济如何的错综复杂,种树才是真正的千古大计。
来和田吧,一起到玉龙河里寻觅羊脂籽料,一起在沙尘中载歌载舞,一起重温那丝路南道佛国于阗的鼎盛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