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姐,喜欢叫她们大姐二姐。我们年龄相差几岁,小时候爱打打闹闹,长大后却非常要好。虽说大家都是成了家的人,但常喜欢聚在一起分享生活中的情趣和感悟人生的百味。
小时,大姐待我尤其好,二姐却是我的欢喜冤家。她们的性格一个柔,一个刚,各具特色。我和大姐相差六岁,她对我格外呵护备至,帮我洗头、洗澡是常有的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一家仍生活在农村,母亲操持农田耕作。大姐当大,正所谓农村的孩子懂事早,家里一些家务活几乎是大姐包揽来做。挑水是大姐最为能干的活儿,那时的农村,还没有现在的自来水,吃水用水都得靠肩膀挑。大姐一力挑起了这个重担,一干就是好几年。村里人吃水必须到村头的大水井去挑。水井离我家有好一段路,大姐初时挑水要歇好几回才把两桶水挑回来。现在,每次回老家一窥见搁在墙角的两只木水桶,厚厚的灰尘、笨重的桶身,还有那铁质的桶钩扁担,我就不禁想起大姐挑水时的情景:一个小姑娘用她稚嫩的肩膀,撑起了超乎她常能的重担,正左摇右晃地将一担白花花的水往家里挪……以至后来母亲总爱怜地说,是挑水压弯了这个懂事的孩子的腰,最瘦弱是她了。母亲每次摸黑收工回来,家里水缸满了,饭做好了,猪潲也煮好了,一切弄得妥妥帖帖。
我最喜欢大姐为我洗头。大姐柔柔的手指轻轻地来回按摩头部,又温柔又舒服,像母亲的爱抚。那时家里没有洗发水,洗头用茶籽饼。茶籽饼是一块圆圆的饼,一块不能吃的饼,用茶籽压制而成,专门用来洗头的,去痒去污垢去头皮。每次洗头用刀将它削出碎屑来,浸泡在热水里一会,然后就可以用这种茶籽水洗头了。我弯着腰低垂着头,由大姐将水完全湿润了我的头发后,双手便往我的脑壳上下来回用力搔,一会儿她又叫我把头放进盆里,来回摆动,头上的污垢在她的指缝间悄悄溜走。而后,大姐再用清水为我冲洗头发,一勺勺清水淋过我童年的脑海里,记载了大姐对我的疼爱。
二姐和我相差三岁,儿时不懂相让,喜欢时就非常要好,闹别扭时就各自相向。她个子高,嘴巴馋,袋里有几分零用钱就爱往村里三爹的杂货店跑。平常,如果在不气恼她的情况下还能分得她的一杯羹,否则就得眼巴巴看着她吃这吃那。二姐也有待我非常好的时候,当我受到别的孩子欺负时,她会保护我。母亲总安排我跟着二姐,一道上学、放学、干农活。还记得有一次,母亲叫二姐带着我到田里收割水稻,六月天时艳阳高照,我们一早出门,戴着斗笠,仍难抵挡酷热的蒸晒,在收割过程中汗水不停沿着两颊滴滴滑落。母亲充分利用地力,把稻谷种在高高堆起的芋地两旁的坑沿里。这是一种喜水田的大糯米稻谷,禾杆柄比一般的稻谷要高,成熟的谷粒浑圆饱满,散发出阵阵浓郁扑鼻的幽香。这种稻谷虽产量不高,但家里每年都有种植。母亲每年年关时总要拿它做糯米籺。我和二姐卷起高高的裤腿,挥动着镰刀,长长的稻杆很快在手中变成两截。二姐手脚麻利,在她飞快的收割动作里找不出“累”的字眼。田间劳动是一种重大的体力消耗,但收获却是一种阳光般的喜悦,没有人会拒绝这种收获的。我和二姐一人一行卖劲地干着,忽然,我陷进水田里的脚踩到了一条软绵绵、滑溜溜的东西,这股特殊的感觉,使我本能地跳了起来颤声大喊:“二姐,快来!我踩中蛇了!”二姐闻声过来。她胆子大,在我刚才站过的地方用手慢慢地试探。“哪里有蛇?怕是鱼哩。”二姐一边摸索一边打趣着说。就在这节骨眼上,二姐探进水田里的双手突然举起了一条足有两斤多重的大木鱼(类似蛇一样的一种鱼)。木鱼软软的身子在烈日下只微微地抖动着尾巴,圈在有限的水里,变得懒洋洋的了。二姐说水田里有许多鱼,叫我赶快回家拿脸盆来装。我丢下镰刀就往家里跑。当我拿来脸盆时,二姐又捉了好几条小点的鱼。她把捉到的鱼圈在一个用淤泥围成的小窝窝里,待收割完毕后,再把鱼一条条捉进盆子里。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吃上了一顿美味的木鱼汤。
长大后,我们几姐妹都进了城,并且都有了各自的家,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儿时不管怎样的打闹,长大后亲情的维系始终永不褪色,反而与日俱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几姐妹依靠办企业的父亲,日子过得殷实,但人生并非一帆风顺,前几年企业遭受了各种改制和资产重组,有能力的跳到别的单位去,或承包公司运作,否则就要面临下岗。父亲退休了,大姐二姐由于同在一家企业,双双下岗了。二姐随二姐夫一家搬到外地谋发展。大姐一家则承包了一个废铁回收公司。有些年大姐一家的生意做得不错,但近两年来连连受挫,风光的生意难再现,陷入了磨磨合合的困境。大姐经受着人生的极大挑战,加上孩子操心,家务拖累,近来见她,本来就纤弱的身子更加瘦弱了,像一株风雨飘摇中的兰花,失去了先前的娇艳,让人心疼极了。大姐对我的关爱,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但我却无能为力帮助她。
今年夏天,大姐跟我说想到外面去走走,到二姐那里看看外头的环境。我是非常支持她的,然因工作的关系,我难以陪她一块去,是母亲陪着她去的。那天,我到车站为她送行,顺便捎一些家乡特产给二姐。就在临上车门时,大姐红着眼睛默然向我挥手,那红着的眼睛似乎含着无尽的话要诉说,但找不到意向。我急步走过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大姐,天无绝人之路,人生难免经历一些风风雨雨,只要你勇敢面对,抱着积极的人生态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姐看着我,泪水迷糊了她的眼睛。她也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哑着嗓门对我说:“是的,天无绝人之路,人生找准方向找准目标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汽车缓缓驶出车站,我不停地向大姐挥手,不知不觉间泪水也涌上了眼眶。那绝尘而去的汽车带上了我对大姐二姐的牵挂和祝福……
(200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