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得只余下我紧张的呼吸声,远处一声清脆的鸟鸣,把我原本跳的就不甚规律的心跳声吓漏掉半拍。
糖葫芦杆子冷笑一声,徐徐开口,“桃宝,咱们也都是明白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互相绕圈子了。”她转身看向我,眯着眼睛冷冷问,“关于当年之事,你是怎么跟陛下说的?”
当年之事?什么当年之事啊?
我疑惑的抬头瞧了糖葫芦杆子一眼,被珠翠晃得眼睛眨了两眨,“还请娘娘明示!”
糖葫芦杆子的冷笑益发冷,一口白牙像是要上前撕碎我一样,泛着幽幽的暗光,“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但是我却料想不到你会跟陛下怎样的添油加醋的诋毁我!”
我恨她?我心里暗暗有些好笑,她也太高估自己了吧!恕我直言,她在我心中的位置真还没高到要去恨的地步,顶多也就是看不顺眼,有些讨厌吧!就因为看不顺眼,我还特特寻个什么由头去跟父皇诋毁她?我还真是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儿干,自己给自己添不痛快!
再说,我以前见过她么?就算要诋毁,那也是该先出了这后花园之后再去好好诋毁吧?我连她人都没见过,就要添油加醋说她这儿不好那儿不好,这还真是一个需要想象力的技术活呢!
“娘娘,小仙的确不知娘娘所言何事,我从未跟父皇谈起过娘娘的任何事情。”我继续躬身非常有礼貌有耐心的解释道。
糖葫芦杆子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审视我有没有说假话。
她不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我是她情敌的女儿桃宝了么!怎么现在就看不出来我满心的诚恳呢?
我被盯得浑身一阵愤懑,异常不爽快。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内心一阵激荡,拜托是我父皇,是我父皇……或者任何可以救我出后花园的人……拜托了……
我抬眼,却看见来人竟然只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仙婢,我在心里悲摧的长叹一声。
不过,奇怪的是,那小仙婢并未对糖葫芦杆子矮身行礼,只默默上前,站在糖葫芦杆子身后。我听见糖葫芦杆子轻咳一声,那两束渗人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妥帖收好,顺带换上一副慈爱关怀的微笑来。
我顿生佩服,宫里的女子就是不一样,这换脸的速度真是快如疾风速如闪电,令人叹为观止啊!
接着,我又再次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为了避免让自己再一次沉重的失望,我没有在心里祈祷;然而,这次却真的来了个救星。
事实说明,祈祷和许愿从来就没有什么效果,不该来的你求一万遍佛也是无用;而该来的,时间一到总会来的。
来人一袭四合如意云纹袍,眉眼端末微微下垂,很有番悲怜世间苍生的慈悲相,生的极像我父皇。
他关怀的望我一眼,尔后对着糖葫芦杆子行礼道,“孩儿见过母后。”
糖葫芦杆子慈爱的应了一声,对他道,“看看,你的幼妹长这么大了,完全出落成了个标志的美人儿,啧啧,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啊!”
这番感慨虽没有起到承接上文衔接下文的作用,但还是很审时度势的。
我微微朝来人福了福,嘿嘿一笑,“大哥别来无恙!”
不错,此人正是我的大哥,天淮。
我与大哥其实并不相熟,顶多也只是见过七八次面;然而,我们的感情却是极好的。
我们初识是因为父皇带着他来了桃丘。我一直觉得他长得极像我父皇,因此,无端由的就对他生出几分亲近感。他也很有当大哥的势头,举止之间很是照顾我这个当妹妹的。
后来,却是他与清木不知怎么成了酒友,我与他在酒桌上再次碰面。
也就是那时,大哥才知道我的本性并不是那个站在花树下柔柔浅笑的小人儿,而是个酒量远远高出他许多倍的女中豪杰。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把我当妹妹,每次稍微喝多一点,他就会端出大哥的架子,不准许我再多喝了。于是,这么三番五次下来,我就不大愿意跟他一块儿喝酒了,总是觉得束手束脚,喝的不痛快不尽兴。
然而,跟他谈人生谈理想倒是极好的。当年就是大哥,把我想当说书的这一低俗渺小的理想给狠狠的扳回正道上,换成预备当一代酿酒大师这个宏图伟志的。
大哥笑笑的摸摸我的头,笑道,“清木不是说巳时邀我们过去吃中饭么,大哥倒是因为点小事微微耽搁了一下,小宝儿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去?到时候,清木又要嘟囔了!”
我大哥真聪明,我在心里狠狠夸奖了他一番,恭顺道,“小宝路上偶遇天后娘娘和大嫂嫂,大嫂嫂身乏就先走一步,小宝就陪着天后娘娘走走。”
糖葫芦杆子亦是笑道,“小宝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本宫就留她下来说说贴己话。不意间,时间也不早了,本宫也真是有点乏困,你们有事就快去吧!昌荻,摆驾回宫!”
大哥俯身,“恭送母后!”我也象征性的微微矮矮身子,道声,“恭送天后娘娘!”
等到那抹晃眼的华袍终于消失在远处的花红柳绿中时,我扶上大哥的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天哪,吓死我了!”
大哥关怀道,“母后没为难你吧?”
我摆摆手,“还好还好,一般为难,尚在我可承受范围之内”,我挽上大哥膀子,撅嘴道,“大哥,快带我飞出后花园,这种是非之地,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大哥温和的笑笑,将我手腕一拉,便腾上一片云彩,往外院飞去。
我看着大哥在阳光下亲切和善的微笑,不禁感叹,真不知道,那么一个母亲,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儿子?我大哥完全就只遗传了我父皇的特质么!哪有半分糖葫芦杆子的架势?
遗传学真不可靠。
“大哥,是锦鲤嫂嫂给你传的信吧!”我扯着大哥的袖子问。
“对啊,锦鲤知道你很多事,很是喜欢你呢!”大哥刮刮我鼻头。
我揉揉鼻子,蹙眉道,“那这样一来,你母后不就知道嫂嫂跟我们是通过一战线的了么?你们男人家出去办事,这么大的后宫里,就嫂嫂和天后娘娘婆媳两个,嫂嫂会不会日子难过啊?”
大哥轻笑一声,“傻瓜,还用不着你担心,别看你嫂嫂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她手段可高明着呢!”
我兴趣盎然,“哦?是么?此等佳人,你是怎么骗到手的?”
大哥带我跳下云头,清木已经在一个小院子外等候,见到我们,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清木没跟你讲么?我跟他不就是因为锦鲤才认识的!”大哥瞥一眼清木,语气凉凉的。
清木上前打量打量我,“还好还好,脑袋在,胳膊腿儿都没少!刚那个小仙婢过来通报,真把我吓死了!”
大哥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我白上一眼清木,这个呆瓜,还真是不长眼色,毕竟天后还是我大哥的亲生母亲,这么说让大哥如何自处么!
清木笑笑的上前拍拍大哥肩膀,“兄弟,海量海量!我可不是存心的!”
大哥也白上一眼清木,抬腿迈进院内,“酒呢?菜呢?”
清木晃悠悠的上前,“小宝儿说的是瞎话,她是自己想逛园子拿我脱身呢!你以为还真有酒菜在这儿候着你?”
“朋友不就是这时候用的么!都怪你名头不响亮,说跟没说完全一样!”我撅着嘴,不满的抱怨道。
清木转身对我作揖,“那我可真是对不住你,没混出个大点的名堂让咱小宝儿拿来辟邪挡灾!”
“你说谁是邪?谁是灾啊?”大哥挑挑眉毛。
“呵呵”,清木连忙打嘴,“我是邪,我是灾!跟那个天后娘娘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不是在说你老娘哦~~”
“行了行了,你们俩”,我挥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他们,“你们要饿的话,我去做点吃食?”
清木涎着脸笑道,“呵呵,这诚然是个好主意!”
哼,那点巴豆粉还没把你吃怕啊!我心里冷笑一声,赶明儿得给你试点更厉害的!
我正想着呢,清木却耷拉下脑袋,摸着屁股嘟囔道,“不过,小宝儿是不是食材不新鲜呐?我头一次吃你做的东西,上了一天火,屁股上都长俩火疖子;第二次吃你做的东西,就开始拉肚子,同样的屁股受苦……”
我心里笑的花枝乱颤,面上还做出一副顶不耐烦的样子,威胁道,“嘴巴享福又害怕屁股受苦,你就等着我再巴心巴肺的给你做吃的吧!”
之后,自又是一番打趣戏谑……
我做了六个小菜并一碗牛肉粉丝汤出来,三个人就着菜又喝上点小酒。
正午的日头正烈,却也不妨碍我们把酒言欢,回忆过去,展望未来。
清木很惊诧他与大哥的相识过程竟然没有跟我说过;我听完之后,却觉得正常极了。因为在此次事件中,清木没有占着半点上风;没什么可吹嘘的,他讲起来有什么意思!便自然自动封口,半点不说。
锦鲤那时跟我大哥早已相识,二人中间闹了点小别扭,锦鲤伤情,便坐在芙蕖池边默默流泪,被路过的清木看到了。
那个时候,清木诚然还是一个不清楚自己性向的毛头小子,便立时被她风中含愁,露中饮泣的样子所吸引,第八百零五十六次一见钟情了。
之后,清木便对锦鲤展开了强大的求爱攻势。
可是,锦鲤诚然是生在大哥的气,却也只是情人间的小打小闹,并没有准备怎样的闹开。
可经清木这么一搅合,大哥怒了,愣是找清木打了一架。
那一架,听清木说,打得是异常的惊天地泣鬼神啊(此时,大哥在旁边嗤笑了一声)……总之,清木被收拾的很惨,在床上躺了个把月。
等他伤好起来的时候,才知道,那二人已经趁着这段时间把婚事儿给操办完了。
原来,因为清木,大哥知道了他自己有多么爱锦鲤;锦鲤也因为清木,知道了自己有多么的爱着大哥……两人觉得,彼此就是一直以来在寻觅的那个人……执手相望间,一冲动……呃,两人就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双方家长也不好再说什么,生米已煮成熟饭,再不吃就凉了。便趁热打铁,把后续工作一气儿办完。只剩下个清木坐在明亮亮圆乎乎的月亮下,对月独酌,想自己无辜的动了一番心,还连带着被打了一身的伤,到最后,却是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是而已。
大哥自觉对不住清木,后来便邀清木喝了一场酒。
男人的友谊真是奇怪,前半秒还是互看不顺眼的敌人,喝过了杯中酒,便可以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
我摸摸鼻头,委实理解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