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生第二十一
神識君山歲月遙,洞天深邃絕塵囂。偶嗟涕泣無從出,已覺悲魂不可招。奪舍投胎緣未足,拖泥帶水恨難消。玉壺不肯藏春住,漏泄陽和見柳條。
予在君山久矣,一日春水初生,湖口有大舟艤岸,刲羊釃酒呼號而祭者,甚罄哀婉清切,予聞之不覺情感,迫而聽之,一婦年三十餘,體有金光,三酻而祝曰:良人不幸得罪於君,遠竄南荒,死於瘴癘,家鄉萬里,旅櫬言歸,日月不居,行將卒哭,重念家無兼侍,堂有二親,有子在腹,未形兆眹。若山川神靈察我夫君以忠獲罪,憐我姑嫜暮景無依,今臨暮有期,為垂陰祐,使得一男子以續張氏,則妾之性命雖不保,猶無憾焉。予在雲路中不勝其悲,涕泗從出,忽身墮婦懷,懵然無覺,久之,聞人語曰:是兒是兒,予開目視之,身在浴盆中,蓋已生矣。
奉先第二十二
厲王監謗眾心離,先子忠言履禍機。流彘早知將易位,逆鱗悔不聽防微。録孤聖澤曾無間,美謐英魂更有輝。徑陟諫垣承世職,人言有子可傳衣。
皇考諱無忌,歸葬河朔,母黃氏,慈祥明辯,篤于教訓。凡乳哺偃息寤歌之次,必以詩書言語,誘習鄰兒,與予嬉戲,則以泥土繒帛,結束設像,以為古人稱揚故事,或為君臣朝會,或為父子告戒,或為師徒訓勵,或為朋友接陪,每事指陳,俾予曉習世故。十歲,使就外學,名予曰忠嗣,追先志也,既長而冠,王父平子字予曰仲。母氏嚴三加之禮,西序答拜,因泣謂予曰:爾父曩事厲王,為保氏,掌諫王惡,而王性多忌,恥聞其過,諫者必誅,久之,至於監謗罪,死者眾,道路相語以目,人不堪命,百姓離怨,乃以疏告王,願王改行,除誹謗之令,以通下情,王不聽,於是流於番禺,既而不禄,天下冤之。今王仁政,詔先朝臣子死以非辜者,咸録其後,汝其往哉!予乃詣京師,登肺石以自明,有詔追復皇考官,謚之曰獻,法曰忠必告上曰獻,仍以予為保氏,奉先臣之職,宣王之時也。
孝友第二十三
長兄不幸身無後,同氣由來本一枝。母氏悲傷情有感,楙陽立繼理為宜。北堂既慰慈親念,幽壤終為死者知。喪禮盡於王父母,揚名孝友顯當時。
予兄允思,不幸早世,弗及見之。予年既壯,有二子,長曰然明,次曰楙陽,楙陽早惠,見憐於曾大父,長至之前夕,家廟祭奠,予母哭之哀,言亡兄絕世,予請以楙陽繼之,俾承其後,以慰母心。王母趙氏八十而終,王父以哀廢食,奠亦不起,予以孫承子服,斬衰三年,哀毀盡禮,聞予中外,時以孝友稱予字而不名。
沔水第二十四
猗歟吉甫氣飄飄,勳望才猷冠聖朝。經武緯文心固美,征西伐北地方遥。鎬京飛語興讒謗,沔水聲詩託諷謠。君宰相歡功烈盛,賴予忠諫息言妖。
王有賢臣尹吉甫,文武兼資,縉紳所慕,國家中更版蕩,四夷交侵,及王即位,北伐西征,以復文武之境。吉甫任專鉞之命,惟予與王居,吉甫居多大略而忽細故,王之左右多不悅者,於是讒譖迭興,王亦未免於疑,方其在京,有飛語聞上,予為多方解釋,意猶未明,予為歌沔水之什,王聽之,洎吉甫歸,功烈既成,君宰膠固,中興之績,視少康高宗為優焉。
白駒第二十五
聖慮憂勤既有初,一朝德色沮嘉謨。賢才遯去嗟黃髮,詩什形容詠白駒。東帛自玆通下國,羣英俄復集東都。皇家招隱興王化,良自忠言勸用儒。
王以大業克濟,普覃異恩,陞予為大夫,于時四方無虞,玉心少怠。一日,師氏韋仲將誅章方上,天威肅震,寘韋于理。於是道德之士,老成之人,有翻然而去者,予心憂焉,乃作白駒之詩,以為譏刺,勸王留意賢才,寬容受諫,使在位者無去志,已去者冀其來歸,隱迹者期於願仕。詩聞於上,上意感焉,於是詔告在外,責躬悔過,復韋之職,束帛弓旌,日遣無虛,未幾,清議歸美,士風藹盛,天下復見成康之化矣。
舉讎第二十六
先君飲恨在黃泉,在禮讎家不共天。已死風成無所及,後人溫叔乃為賢。只知所舉惟才日,豈憶無辜被譖年。上亦昭情知此事,何妨中外任喧傳。
先人之死,蓋出於南風成之譖,朝之所悉知,終天之痛,予亦未忘,風成死久矣,有子名溫叔,有才而賢,嘗以國子隸業於韋師氏,予以問韋,謂予曰:風成之子好學無猒,語言可法,容止可則,當今貴遊子弟中未有也。天道難知,不意風成青蠅之行,有子如此,蓋瞽鯀生舜禹之比,他日必為大器。予雖有不共戴天之隙,而聞其善行,心嘗悅之,予既升大夫,保氏闕人,詔許舉所知以自代,薦溫叔,王聽之,卒善其職。
恤孤第二十七
壽夭前途不易知,仲將方艾遽傾危。一身永逝嗟無及,五女皆孤益可悲。納釆問名如父在,執羔奠鴈及婚期。死生不變論交日,泉下幽魂亦展眉。
師氏韋仲將與予為聯事,相知且久,一日,官車夙駕出于虎門,仲將欲有所陳,既前而卻,忽偃于地,衛士掖而起之,蓋已奄奄矣,歸而告姐。韋氏無子,唯女五人,長者以寡而歸宗,次者及笄而未聘,幼者已十五,韋以性於王,暴卒禁中,既無卹典,五女何依,予為備禮而嫁三人,其二幼者寄養于司諫高之量家,俟其長也,納為然明、楙陽之婦。
慈訓第二十八
守志當年正妙齡,期頤耳目尚惺惺。緣深不惑旁門法,心著常持內觀經。花落花開根永在,月圓月缺體空靈。臨終切切垂慈訓,證位仙階達杳冥。
母氏早年守寡,享壽百歲,而視聽不衰,蓋由平日常持《內觀經》,細繹意義,晚有所得。一日予方朝退,趨而過庭,呼予而坐,兩孫侍立,喟然歎息曰:吾與汝因緣相際,得為母子,汝且華顛,吾老可知矣,我念人之在世,生滅無定,暫來還去,如虧盈月,如開謝花,今世之生,乃前世之死,前若無死,今何以生,今身之死不明,後日之生豈保,若解知身是妄,直須謹守真常,但能性定命堅,所謂曠劫不壞,有功行者超升上境,無惡業者不失人身,忍於夢幻之中,莫結冤讎之果,吾將永逝,勿用深悲,臨別之言,切須專聽。語畢,儼然隱几而逝。後再以童女得道,乃生天上,是為妙慧真人。
盡忠第二十九
奪哀變禮從王事,為感君恩念舊臣。切諫區區還不聽,忠懷歷歷竟虛陳。青宮本乏元良德,白首羞為諂媚人。盡節龍泉吾不恨,尚憂周道寢沉湮。
予有齊衰之憂,上旨奪情,辭者再三,不得已而從,事禮之變也。王即位之久,倦於政事,一一勳舊,如尹吉甫、召穆公、南仲、方叔,或以病廢,或以物故,惟予為老臣。上初以宮涅為太子,予力諫之,不能移其愛,卒立之,及王棄社稷,嗣王親政,淫酗暴虐,予又諫之,王以予恃先朝之舊,且憾前疏,怒形于色。予乞骸家居,一日,有使賜酒,予拜受之,飲畢有後命,予雖盡忠於國,初不以一死亂吾之真,然尚憂周道不振,有失文武之基緒爾。
棲真第三十
再出頭來事愈多,幾回歡笑幾悲謌。忠誠憂國嗟無及,直語逢嗔可奈何。遠望松揪增白髮,悔貪禄廩受丹科。雪山一境非塵世,來此棲真得也麼。
予生於斯世,而堅守古道,既有言而不用,又獲罪焉,魂無所歸,情猶不已,哭于宮闈者三日。王聞之,以予為妖,乃命庭氏率其屬以弓矢望聲而射之,予無身矣,射予何為。於是望故家而靦甚,辭王國以遠遊,一意西方,歷岷峨,背井絡,蜀之西陲有山名飛越,予以先世生於昊會,與越為鄰,俯而察之,名同俗異。又望西極一山,高廣殆百餘里,盛暑之時,積雪凝寒,非塵境也,山神白輝曰:此名雪山,往昔多寶,如來修行於此,八年得道,又西極真人久住于此,因而證果,大夫仙風凜然,曷留于此。予聽而止焉,無幾,有旨,以予為雪山大王。
山王第三十一
北違京鎬千餘里,西望岷峨萬點山。榮辱已拋羅網外,是非不到水雲間。力誅白虎遺星石,匣鎖青龍瑩月環。南面稱王朝百里,有煩帝旨為重頒。
予方留雪山而被大仙之命,旋有旨,以蜀門旺化,乃反鶴馭而來東北,見萬峰青單,絕境可愛,久之,山神公元長等五人來謁予曰:某等職隸于斯,近見真官神鋒峻嚴,日有光芒,聲飲之音震響巖谷,豈天人乎?此間自武王伐紂,微盧彭濮諸國之長,佐蜀君主,大軍北向,寔經于此,逮今三百餘年,路僻人稀,未有貴顯者來,真官勢焰如此,幸示其來。予告之實。山神曰:某等亦猒人間,遊於斯者也,此山隸蜀帝所治,名之曰劍嶺。其勢北距終南,西接岷峨,南通邛徠,東抱巴蜀,廣襃周帀殆千餘里,此山為要地也。自山王白峰圭託孕為蜀王太子,且百年矣,居未有王,真官既聖人之裔,清明在躬,積德累行,忠孝全節,神遊於此,行藏有數,宜少休焉。兼劍嶺之下,近有白額大獸,千餘歲矣,負此山隅,以人為食,真官既嘗為天子大臣,則山川之神皆嘗所治者,又玉音來此,自可號召羣靈,呼吸變化,役遣幽陰,驅除此虎,亦助天好生之事也。予信之,乃嬌宣帝旨,召集千里之內山川鬼神,咸來聽命。謂之曰:帝有玉旨,以白虎害人命,吾為此山王,董爾眾靈誅滅之,用命者世享血食,否則天有威刑。眾曰:唯謹聽令。予乃仰觀周覽,現相變化,自見身與山等,拔一孤竹,叱化長劍,屏翳號風雨師清道,揮刃一呼,響振山谷,虎亦怒氣成雲,目光出電,跳梁反復,吾身當之,眾力併前,斃於刃下。又於血汙中,獲一圓石,狀如墜星,公元長識之曰:此虎威也,予佩之,百神攝畏。功成,因奏帝,先陳嬌韶之愆,次及均功之語,帝因以予為蜀北門山王。
刑賞第三十二
幽明政治雖殊異,平直存心理則同。孫滌銜冤堪雪恥,宜肩力孝未酬功。嚴刑不恤笞魚背,保奏終期徹帝聰。小大神靈皆敬畏,清明天地蕩皇風。
予既即真為諸山之王,凡所部山川,水旱豐凶,妖祥功過,皆得預聞,而平治之。青黎山神高魚生部民孫滌女方婚之夕,魚生悅慕,因拘其魂而亂之,為鄰封白池龍神所察,予覘之,與女俱訊,既伏其辜,歸其魂,女乃甦,鞭魚生背三百,黜其職。山下有故孝子昊宜肩,嘗為父疾,刺血寫《楞伽經》四卷。壽終五年,未有所受,予為保奏,以代魚生,帝報曰可。自是小大之神,知敬仰焉。
存褒第三十三
褒侯以女媚幽王,王寵褒兮壞紀綱。黜子屏妻天所猒,誅良虐善鬼為殃。岳靈遷怒情雖快,褒國平民理可傷。奏達上穹符允報,遺黎仁壽遂延長。
幽王始娶申侯之女為后,賢而有子宜臼,嫡且長,仁孝之風見於岐嶷,及褒侯以姒進,遂寵姒而疏后,尋以姒有子,乃廢申后,以姒代之。姒生子,王名之曰伯服,意謂伯者,上無長也,服者天下咸服也。於是逐宜臼,立伯服為太子,大臣諫者九人,悉族之。穢聞於上帝,俾西嶽為孽,以警於王,山川鬼神從而不寧,三川皆震,山摧水壅,勢皆逆流。嶽神者,蓋白帝白拓矩之降靈也,從而遷怒,移檄漢沔,褒斜山神欲埋褒邑,褒與蜀接境,予訝其太甚,即上奏,言褒侯固不足卹,國人何辜,請赦之。有旨言:金天之神擅檄所治,薄責之。褒邑之民免於埋壓,厥後犬戎伐周,棄漢沔褒邑之地於蜀,皆帝意也。
回風第三十四
惡人行惡自招凶,孝子嚴親意不同。為食成讎情已甚,回風反火勢方雄。滿懷俠氣猶能吐,刮面狂飇訝自攻。留與世人為鑒戒,要知聰直現神通。
劍嶺之南,民李轅孝於母,薄暮有客投之,轅方烹鸚具食,客以為相館,喜形色,言少頃,食至,乃脫粟飯也,客不舉匕,轅曰:家有老母,病起思肉,適之司晨不及供客矣,客赧然,揚袂而起曰:汝以予為未嘗食肉耶,不揖而出。夜闌上風縱火,以燼其居,時方歲寒,草木黃落,煙焰蓬勃,勢不可嚮,轅負母而出,向天呼號。吾適遊其上,大不平之,因吹氣成風,使虐焰自反,客執燧猶在手,燎其眉鬢,欲走而迷,顛仆火中、僅脫其命。訊之則曰:某俠士蒲光度也,今夏緣都人士女浣花嬉遊,有友因醉而觸良家,為人所辱,濱死,某以解紛之故,投入水中,幾欲不救,訴於有司,於是亡命,周流半載,昨實餒,甚心怨於子,方爇草時,如有人叱之,火及子家,而為風所讎,今即死矣,不作無名鬼,因告之,語畢而殂。
明冤第三十五
須知人命重於山,莫把疑刑作等閑。毛氏喪身尤未雪,良能濫死豈容還。騰魂附體明寃獄,執賊求情伏巨姦。義敏一言其利博,享人血食免慙顏。
踰劍之北三百里,龜山之下,民何志清有男無方,娶魚山侯釜之女,逾年,釜得疾勢急,女告於姑,請以歸寧,許之,與其夫偕往。至中途,記憶奩篋中有黃銀耳噹二垂,欲持以隨,備父急難,行速而忘之,欲歸以復取,則日西矣。俄無方之弟良能,踵後而呼,携耳璫至,曰:婆有不豫,遣我呼兄,且令附嫂所忘之物,兄嫂至姻家,則兄可先歸,婆已顒望矣。無方曰:弟與嫂行,吾將歸以省母氏,無方既別,移時,侯氏悔曰:妾家不十里可到,無勞叔相從也,良能信之,遽與嫂別,既還而夜深,翌日,侯訝其女已約而來遲,遣人逆于路,乃見女死而無首,釜疾革而亡。其家告於所治,何氏以幼子而鞠之,月餘獄成,良能自誣,別兄之後,逼嫂以非禮,不從而殺之,其首不存,殆為虎豹食之矣。將就戮,良能怨泣,龜山之神義敏來告,予察之得實,蓋有強賊牛資妻毛氏,有所忤資,路逢侯,劫而逼之,取侯之衣與毛相易,毛與侯年相若也,梟毛之首,携侯以歸。予為追毛之魂,附資之體,藉資之口,吐毛之詞,自陳而得實,資赴於理,女歸於侯,良能免焉。
苜邑第三十六
合靈最貴莫過人,不易修持得此身。既會胞胎當愛護,卻緣衣食使沉淪。伊予幼幼情何異,天地生生本自均。從此一方風俗變,刈蘭凶釁免傷神。
劍北里里折而東之,兩舍之餘,有邑曰苴,饒地濟人貧,編戶有子,甲則蓄之,乙則或否,至于丙丁,則不舉矣,蓋嗇於衣食,以便目前,而不恤其後也。張千十富室也,租其田而食者八十餘家,授田之日即有約,舊有男子,力能耕穫者留之,厥後所生,斷不容留,率以為常。千十有二子,長者有廢疾,不任事,次子三歲有癇.,醫卜巫禁,皆不能治,禱邑之神公孫掌,十日不解,掌告於予,請救之,予從焉,詢其所以致殃之由,蓋前後租民,不舉之子四十有奇,冥漠無歸,共為祟焉。予夢其妻李氏且言之故,李氏雖言之,千十不悔。予乃遣功曹荀明傳予之言,使幼子言之,曰:棄人之子猶吾子也,愛汝之子猶他子也,汝貪人之力,惡人之冗食,以耗其穀,今四十餘命迫於汝,子行且死矣。千十自怨自艾,叩頭出血,請命於予,予為戒之,使改其行,千十從之,其子乃安,自是一邑之人重惜人命,生齒漸蕃矣。
拯溺第三十七
秋雨霖霪久不休,三江相合勢同流。鏡潭壅溢深無極,城雉傾摧急可憂。白馬遺黎誠善俗,黃高仁政乃賢侯。栢堅一喝波濤息,誰謂驚湍敢敗舟。
白馬之邑,有民八百餘所,都當三江之口,秋雨霖霪,三月不止。東北二谷與江俱漲,咽於靈嵓峽口,卒不能泄,波濤泓浸,居民昏墊有魚腹之憂。邑神栢堅來告曰:白馬小邑,舊為民屬,今附庸於蜀,邑侯黃高仁而愛人,乃者天作霖雨,害其粢盛,三江環合,邑人之命不保。予以封疆所治,與堅俱行,既至,則水勢壅溢,比常十倍,民人擾擾,若蟻移穴,城雉所存,十有五六,幼者携持而不達,老者棄置而待斃。于心閔焉,於是以栢堅傳帝旨,敕水潤下,俾安故流,今所謂喝河神者是也,自是一邑之人,數千之命,免於沉溺之患矣。
雨穀第三十八
人言陰德如何種,舉事先存為眾心。許氏賑飢將竭產,羅家閉糶不容針。積而能散天之道,富乃成貧鬼所侵。一死一榮端有謂,蒼蒼造化意何深。
巴西大邑,富者百有一二,貧者力作度日,蜀帝初立,歲大荒歉,帝雖奉養菲薄,勤心為民,而德馨未著,餘殃未衰,巴西之民死於阻飢者尤甚。邑有富農羅密閉糶,而義士許容竭產賑貧,來者無窮,力不能繼,終日灶香祈天請祐。邑靈和來孫以告,予奏上帝,有旨取羅密所蓄之穀,凡五千斛雨之,予乃敕喻風師發羅之屋,穀隨風旋,自空而雨,各以色聚,徧於郊衢,一邑之人無不飽飲。羅之蓄藏,一日而盡,邑人感許之惠,往往酬還,幸羅之灾,從而稱快,蜀帝以容為邑佐,密聞之自縊。
曲雨第三十九
苴郊之北巴江西,中有龍山險可躋。民質素來全孝敬,歲荒久已望雲霓。曲施嘉澤成秋實,免使遺黎病夏畦。自此遷居來者眾,老人扶掖幼提携。
苴邑之北,巴江之西,有龍山焉,龍山之下,所居民三百戶許。蚕帝之初,全蜀亢旱,邑神蘇公長不忍遺黎死於歲凶,引咎自責,曰:臣所部民少壯力作,老者休息,非不孝也,征徭不憚,未嘗敢怨,非不忠也,春耕夏種,冬祭天地,非不敬也,視田之美,晝以方隅,許為樂盛,既有所收,不敢先嘗,非不順也,有民忠孝敬順如此,而旱嘆為灾,曾不我遺,是臣之罪也。吾為達天聽,有命許地祇自理,予乃併直饒之工,借巴江之水曲施雨澤,三日而止,一万有秋,邑人名鄉曰嘉澤,他居有遷來者漸眾矣。
殞賊第四十
孝婦劬勞為養姑,水清一志念元夫。鉛華不御從人訝,針指為生乃自娛。禮葬哀深方復祭,愚民白晝輒穿窬。不惟正節蒙神祐,兼示貪殘被鬼誅。
漢水之源,孝婦曰楊靚中,衣冠之後也,適寒士雍有章,有章早世,靚中矢言不復他適。及囊箧罄空,家無兼侍,姑老且病,媒妁日至,說中曰:人之所慕,色與財爾,妾家貧素,方丁大禍,今好逑之心不已,意者以妾年齒未衰,氣血尚盛,身無惡疾,唯此為逑爾,妾豈忍棄臨年之姑,忘結髮之夫,革面而事他人乎!針指小巧,素所不汙,為人縫緝浣濯,粗以自給,妾與姑老甚不得已,則待姑百年,改卜未晚也。乃自斷髮喪面,不御鉛華,以婦功自給。如此六年,姑死,禮葬之,三日復祭,里人助者百數,有賊乘其出,瑜垣啟鑰,盡携所藏,靚中未知也。家有土地白致一,與邑里正神康潮生欲治之,適會予來褒中,就以此報,予遣陰兵三十人,執賊于市,舉揚所竊歷告于人曰:此節婦楊氏之物也,當還之,已而舉手向口,自嚙十指盡而死。
北郭第四十-
人之嗣續貴非輕,只在心田種果成。欲速區區還是拙,招尤累累豈能平。栽培卉木姑為喻,周卹孤窮俾用情。貢子承家號神保,乃知報應自分明。
蜀都北郭民王尚忠,富而無子,行年四十,心憂而計,速廣求妾媵,終無所出。又取本宗之子以為繼紹,然資性險急,妾媵小不如意,則鞭笞之,轉易之,養子有違教訓,則復逐之,用心愈急,為計愈疏,歲月因循,行將半百,於是大設供具,延請羣望覡祝,巫謌月餘不已。予因化一居士,語之曰:栽植桃李,既培壅之,又灌溉之,日月未久,剔其枝葉,以冀速長,復移其處,加以糞壤,時令未至,撥其根荄,視其堅否,見其種植,枝葉潤茂,又復取之,棄其舊土,又復移易,用心過勤,終不成實,可謂智乎?曰不可。予曰:汝之求嗣,何以異此,吾今勸汝,寧汝心身,改汝前行,寬人之力,容人之過,婢妾可蓄者留之,不可者嫁之,宗人子既捨所生,呼汝為父,堅汝初志,略其細故,汝室有子,勿萌棄心,脫人之死,濟人之急,周人之窮,恤人之孤,一志行此,聽命于天,若此三年,當有善報。語畢,而隱形不見。尚忠信之,以為神告,厥後嫁婢一十三人,所養二子皆為娶婦,指授別業,使為久計,葬貧人父母五十餘喪,成貧男女八十餘婚,三年之內,果獲貴嗣,名日神保,長而克家焉。
返火第四十二
兄弟從來本一支,如何鄰壤便相闚。苴侯邀利情難測,蜀主淳宗自不疑。烈焰亘天方可畏,雄風刮面返遭危。空中明語垂端的,始信神祇不可欺。
蜀王魚亮,有弟葭萌,封之于苴,是為苴侯,久之,苴遣使求賄,蜀王不應,於是遣人焚蜀府庫,火勢孔熾,予聞之,命風師返火,明言苴之無道,須臾,直之行人皆死於火,自是苴蜀交攻者三年,竟不勝蜀。
平苜第四十三
苴侯立國號葭萌,不念魚鳧是弟兄。戈甲相侵民橫死,封疆密邇氣虛争。更因信使談形勢,現出神兵示重輕。葭邑一朝心伏義,兔教塗炭及黎氓。
苴蜀既交惡,干戈相争者久矣,蜀王猒之,遣莊蘇議平,苴侯不聽,莊蘇因言蜀之兵眾,手指西隅,予因現神兵而警之,苴疑其襲己,遂乞盟焉,使者言之于王,王為予立廟於都之北。
費丁第四十四
生前直道雖罹禍,身後遺靈恥括囊。君寵五丁忘武備,予方三狄抗封章。只知運土增妃墓,不信談兵拒敵疆。謂我妖言何足較,從而毀廟又奚傷。
武都山精化為女子,色美而豔,蜀中所無,有聞於王開明尚,王見而悅之,納以為妃,無幾物故,王念之不已,築墓使高,以示不忘。武都長人費氏五丁從而媚王,以大力故,負武都山土增壘之,不日墓與山齊,王名之曰武楷山,謂妃死而懷土也。既而王親信之,寵用之,日侍左右,曾不暫捨,王亦多力恃勇,既得五丁,自謂空拳可以格戈戟,奔走可以敵車騎,於是不修邊備,至撒亭障,罷烽燧。予既為之神,享其血食,且彊秦接境,慮有不測,乃化一文士,自稱北都張生,叩閽上書。其略曰:臣聞專德者昌,專力者亡,昔者堯舜禹湯之治,天下在廷之臣,姓氏昭然,未有以力為專者,但匹夫之勇不可以為恃,絕人之技不足以威敵,飛廉惡來無救於商辛,羿射奡舟竟死於非命,近世三狄,長大多力,卒加誅勦。今邊隅費氏昆弟五人,初無道德,以力為任,王以其身相長大而賢之,乃不修武備,臣以謂費氏之力,一可當十,以至百人,為敵力無施矣,若以置諸臺臯,列為僕御,俾其倮股肱執射馭,奔走從事則可,若以為折衝鄰國則不可,要其所比,不過赤白長狄三者之如也。臣願謹先王之慶基,嚴彊秦之邊備,無以匹夫之勇而弛三軍之令。王不悅曰:汝諫吾謹武備,而誚吾養材士,是欲獵而廢鷹,警賊而廢犬也。予力辯之,時五丁在前,估王之寵,欲來見辱,予乃隱而不見,五丁以予為妖,又曰:此殆北郭張仲子也,於是毀予廟貌,予亦不較焉。
石牛第四十五
巴蜀相攻蜀富強,秦人貪蜀巧思量。非干孝惠興謀善,自是開明用意荒。礱石為牛山下立,鎔金作糞尾邊藏。好財不聽忠臣諫,鑿路興兵致後殃。
周室寖微,諸侯互相侵伐,巴蜀交隙,秦與蜀鄰,惠王用司馬錯計,啟謀吞蜀,而蜀道險甚,行兵無路,乃於秦蜀之境,鐫石為牛,形製既大,置於草中,又鎔黃金為餅,置之尾下,如此者五所,陰使人伺之,月餘,金餅為人取去,旋復置之,所取既頻,蜀王知之,使人臨蒞之,數月得金千餘斤。乃命五丁開鑿險路,興兵五千,率挽石牛以歸。方發兵日,予復化形為儒者,以仲弓子長為名,詣闕請見,予乃上疏,言開路非便,獲金非利,王笑謂予曰:天不愛道,地不愛寶,吾以社稷之靈,石牛黃金自入吾境,黃金至寶也,可以富國,可以強兵,可以寬民,先生疑鄰國之詐,誠過計焉,豈有捐金數千而設詐乎?先生少遲之,石牛行且至矣。予仰天而呼,潸然出涕,王以予為不祥,左右掖予出,予從而隱焉。
五婦第四十六
秦人貪蜀志并吞,險路開成入蜀門。尚恐石牛彰詐計,更將宗女許新婚。不思大國難為偶,將謂誠心有所存。逆耳固知辭枉費,忍持緘默負君恩。
石牛既歸,秦王曰:此用之開路則可矣,若牛歸而無金,則吾計敗矣,乃復遣人與蜀約婚,曰:秦與蜀鄰,親仁而善鄰,理之常也,吾有宗女五人,請嫁蜀王,王其納之。蜀王大悅,予聞之嘆曰:彼強國也,此物奚宜至哉!王乃遣五丁迎秦女於境上,王方日備千乘,候于北郊,以伺音容。予乃於衛士中現儒生相,自陳上疏諫之,王怒曰:汝非北郭多口張仲子乎,讒言見侮者三矣,敕左右兵之,予乃現忿怒之相,衛士驚潰,予獲免焉。
顯靈第四十七
忠懷不忍秦侵蜀,力諫吾君反被嫌。怒相本期鄰敵畏,大身俄為玉音濳。路迂七曲行方徹,山壓羣靈命盡殲。從此一隅知敬仰,劍南聲勢已炎炎。
五丁既迎秦女以歸,蜀人萬眾,小大歡悅,蓋昧於禍機,以非為是,以弔為慶,眾人之常見也。予乃於劍嶺之陽,化大身相,橫截於路,意謂秦女畏駭,可以回轅,秦蜀之人觀者駭異,武於繞橈中聽有玉音,若曰:天之所廢,不可以興,蜀王是也,天之所興,不可以廢,秦王是也,子誠忠矣,如天命何?予乃收縮。會五丁識之曰:此必吾北郭神張仲子也,予將搏而食之,萬眾呼聲,震動山川,五丁逐予,予乃經山腹,行路成七曲,將入洞穴,為丁所及,持予甚急,予不得已,化身百倍,任其搖拽,尋以首穿山頂,回光反顧以震盪之,山隨身動,五丁與秦女俱至嵓下,山摧勢迅,於是五丁五婦皆陸沉焉,爾後蜀并於秦,吾亦無憾。
大丹第四十八
老氏中原猒甲兵,西昇甘作化胡行。雲間車騎排千里,所在神祇送十程。殺命心公寃自釋,吞丹志一體斯輕。乾方不是濳身處,卻住坤隅慰眾情。
予以蜀亡,社稷變置,百靈廢祀,血食無歸,神遊崆峒,聊以休息。忽雲衢中,旌幢車騎過者三日,山靈相謂曰:景象如此,殆有聖賢經過。已而老氏將左右二真人,自東而西,予列拜于西嶽所部諸地祇中,西嶽有令,諸地祇皆拜送十程,予在翼護數。一日,請問懇于老氏,真陳往昔在蜀功過,老氏曰: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爾既公於心,三諫於蜀,爾之功也,五丁五婦雖死於汝,以公存心,亦非過也,既有功於蜀,今國號雖秦,而井邑仍蜀也,爾宜永享蜀杞,以慰斯民。乃命徐甲取囊中藥一粒,授予曰:此大丹也,汝宜餌之,大者與道合真,丹者與心為一,爾後五通具足,非汝夙昔之比,中原擾擾,吾甚猒之,今將入西域行化,三百年後,西方之教法盛行,當來中國,爾宜信之。予敬受焉。
巴都第四十九
大凡臨事莫欺心,心鏡纔昏禍即侵。巧計受珠誇倖械,厲聲决獄逞胸襟。鞭笞二百難輕恕,受痛三旬可自斟。廟貌焚修非所望,祇將直道報知音。
秦既并蜀,使張儀虜巴王而取其地,因以巴都為郡。久之,巴都守相伊庭儀,以太守疾攝事,郡民張威家奴萬真,投井而死,獄威月餘,威不任箠楚,誣服曰,實威殺而投之,蓋萬真先有所犯,威嘗撻之,不三日,真竊其貲,欲逃他所,為威所覺,真臆度不免,乃自盡其命,實非威殺之也。獄成,威之子聞之,以大珠百枚,遣人獻於庭儀,庭儀謂用事者曰:汝醫者,別日但以小箧作風藥來,雖在客前,無忸怩也,其家甚喜。至日,候門獻之,庭儀適會客十餘,方具酒肴,醫者至,且延之坐末,三行,醫起以獻藥為言,伊受之,方入中霤,旋悔之曰:事有不明,恐招謗議,命出之,封提如故,伊復命醫者,開箧取藥,猶恐事泄,分獻眾客,翌日以威之欵伏辜,卒陷大辟。威之子行哭於市,仰天呼冤曰:還有神靈察此寃抑否?予見之,夜迎庭儀及威之父子,醫者魂爽訴之得情,庭儀曰:珠實某取之,箧中之藥,乃素所備者,珠方入而易之,既受其珠,復畏太守知之,故不敢易其欵,予命鞭庭儀背二百,明日所訊之人寤,言皆同,方共訝之,俄聞庭儀疽發於背,號呼月餘乃死。威之家為予立廟,一郡之人,從而見敬。
婆娑第五十
人之生子要尊親,自幼劬勞育汝身。冒姓固知羞所問,所生寧可棄其貧。官中被罰情難忍,夢裹遭笞痛亦均。一旦寃人成父子,鄉邦風俗可還淳。
巴蜀二郡之境,有山曰婆娑,山神轅安行來至巴郡渝水之上,見予曰:某之所治,居民勤而信,孝於祖彌,敬於鬼神,事無大小,占之龜筮,云吉乃敢行焉,山王嘗總蜀神,今巴蜀黔漢,列為四郡,秦人視之一槩為蜀,某之所治,王曷臨之。予以非公事,不欲輕往。一日,安行又至曰:某之治,有民周符,本袁氏子,某之族也,去車從袁,俗省之也。符之生日時皆惡,乃祖忌之,命勿舉,其父平叔不忍棄,乳養于外,三歲正旦,拜諸孫中,翁乃大怒,詬其子曰:汝欲以此命凶之子殺我耶?平叔提携而出。適友人周寧之相遇於途,且告之故,寧之曰:我未有後人,今請養之,他日,吾室有所出,則還君之姓,平叔與之。自後周日益富,袁以家禍連綿,貧甚,及周有子,而前約不復講矣。寧之既亡,平叔時往訪符,或告之急,則亦相濟至于數四,平叔私許以為符實己子,且嘗念我,乘間為符言其始末,會符之弟來,適聞平叔之語,叱平叔出,明日投牒於官,以平叔之言不直,笞之,平叔灶香于頂,以告於安行,且言子敢笞父,安行知其詳,念非符本心,未有所裁,王為央之。予乃與安行偕往,夜夢於符,見己之初生及王父不舉之語,及乃親乳養之事,夢未畢,哭而起,欲自庾,又以形於公牘牽制於弟,隱忍間,予復夢中責其不即聽從,笞之百下,符既覺,達旦不寐,明日拜于袁氏之門,謂平叔曰:符不早悟,為大人遺體,令神來見責,撻我幾死,今悔矣,且周氏自有子可承祭祀,符已不願預其家產,唯吾父之從。鄉人知之,以符為賢,周之子筮乃分家賞與符,任其歸宗,袁之夫婦老且有託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