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书,打开略加翻阅,就觉得气流相冲,立即合上,从此拒读,比如张爱玲小说。
有些书,刚打开阅读,觉得有些可读性,继续读下去,读完,便立即丢弃,从此不再读第二遍。如苏童。
有些书,打开根本读不懂,怎么动脑筋也读不懂大致的意思,如萨特,从此束之高阁,预备今后赠送比我具有理解力的才俊。
但柏拉图,读了还想再读;读了开头,一定有强烈的吸引力吸引我继续读下去。我想,这是西方初始阶段的哲学,都浅近通俗,并不故作艰深晦涩,拒人千里之外的缘故。
对话体,林语堂写《生活的艺术》时,自述也想采用过。
这是一种一目了然、简单直接的文体。我最怕读的书,是很多文字分节较少或很少,一页一页满满当当,组成严密规整的汉字方阵(即便英文长篇大论分节很少,也影响读者的情绪吧)。我是较为缺乏耐心的读者,因为是读小说,而且是读通俗平话起家的,读古典诗词起步的,后来毕竟和出版有过亲密接触,所以晓得一篇文章、一部巨著,若想多数读者有耐心和兴趣阅读到结束,最好是段落小节分得细致些,间距留宽些。
比如古代说平话的艺人,都知道今天说一段,卖个关子,明后天继续说,挑动起观众的兴味,明后乃至以后,继续来听故事。倘若如卡斯特罗雪茄刺激出来的兴奋,滔滔不绝连说8个小时,观众如不慑服于武力,恐怕早已瞌睡的瞌睡,逃跑的逃跑。
对话体还有一个好处,即假设师生的讲课,彼此平等聊天,所以语言平易温婉,生动有趣,循循善诱。而不像现在的学术论著,或是为了博士毕业,或是为了评职称,或是争取得来的课题成果可以展示,不问读者是否有兴趣,我自顾长篇讲演,管你是否听得舒服或疲乏,是否听得明白或糊涂,听不懂是你没学问,听得不舒服是你缺乏求知的诚意。
尽管对话体里设定的学生角色都显得有些傻气,但教师始终保持耐心,哪怕是举最为浅显的例子,用递进的不同句型和论证方式,反复阐述一个观点。没有觉得厌烦,喋喋不休,反而觉得老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尽管苏格拉底临终前,改变了原先的传授观点,即学习是回忆,但他对于究竟有无灵魂的精彩论述,不仅没有与这个观点冲突,反而看上去是用来佐证的。
也许苏格拉底是正确的,他的生动比喻:就像睡的对立面是醒,活的对立面是死,“每一对相反的事物之间有两个产生的过程,一个过程是从首先到其次,另一个过程是从其次到首先”。因此,“生出于死,就像死出于生一样……”
也许,苏格拉底只是在安慰自己的学生和朋友。
假定有复活存在,我相信,那个灵魂,不会再来寻找原属于他的朽败尸体,而是以别的新肉体,或以另外的方式重现人世。
“佩戴标记的人很多,但为什么信徒这么少?”(《斐多篇》)数千年没有改变的如此怪现状,苏格拉底或者柏拉图,两位伟大的智者,仿佛隔着时空之窗教导我。我不信奉存在就是合理;我只是想,每个时空都有这类人,以及另一类执拗者存在。
古希腊原始哲学都是洋溢着快乐的哲学,灵性的哲学,而非死气沉沉、乏味枯燥的。虽然,哲学家的命运大多不顺畅。
人民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我今天才分清楚,读了数十年两家版的书,我一直认为是一家。犹如当年大多数百姓看不懂人民社的毛选四卷本(后来补充第五卷),现在的大多数百姓,也不愿意阅读中学生就能读懂的《柏拉图全集》(倘若世界创立柏学,则深远意义将超过红学。首先是,你看看古代大师是怎样授人智识的)。
《柏拉图全集》封面设计采用了谁的名画中古希腊名人像,我忘了。不是达·芬奇就是意大利其他谁。但是颜色和人民文学社设计周国平作品一样,偏黯淡、偏灰,为着表现庄严凝重,反而有压抑、萧疏、冷寂、刻板的感觉。
我读了半部柏拉图以及他笔下的苏格拉底,我心中的柏拉图是阳光色的,是温暖的,明快的;是蔚蓝色、半透明、宽广的,没有浮冰和泡沫的;或也可掺一些纯白,不是阴森死寂的白,是暖意柔净的白。
我不需要烟草和酒精的刺激,同样可以原创出大量美妙动人的废话。
即使苏格拉底老师的观点有待科学继续验证(往往哲学、宗教、科学密不可分,几乎就是一体,原始部落都是一个人掌管),但我比较倾向相信:无师自通的种种,都是出生前的记忆恢复。
影片《喜马拉雅》中,霆雷村长以石头或盐块占卜预测暴风雪,我想,是多数具有这方面阅读思考理解力的人都猜得到的:雨前空气中饱含水分。石头不会说话。
原来我想今晚看新碟,不开电脑写字或网游,但读了柏拉图,生发感想,不记下来明天会忘记。和周国平介绍的,以及我所了解的中外作家诗人相比,我已经懒得够戗。从小对待思绪和灵感,就像对待自来水一样,漫不经心,稍微洗一下脑子就流失。
20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