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很浪漫的哟。如果不是江艳萍这句话解了围,话题还会卡在那儿。后来才知道这是彼此套瓷的话。只是当年的曹丹丹刚进圈子,还不懂。坐下就见到江艳萍拿出了一个精美的薄盒子,众人瞩目下,打开并轻轻放在服务生手里,随后她又指了指灯,然后说了一个外国人的名字:勃拉姆斯。
灯暗了下来,音乐涌上来。窗外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哇,真会享受。白衣服男人说话了。后面仍有人来,江艳萍继续指挥服务员加椅子,加红酒,上柠檬,加冰。同时礼貌地向新来的人问候一声,肤色越来越好,打高尔夫了吧。
她和方荣谈话的主题是佛教和老子。方荣拿出名片,上面印着新名字,悠远法师。同时还取出一沓照片,背景是少林寺、衡山之类。他在名片上写了北京两个朋友的电话,递给江艳萍说,有什么困难就找他们吧,不用客气。
江艳萍脸上冒着光,两只手也显得慌乱,一会儿放在台面上,一会儿又放在腿上。像是发现别人在看她,她故意绷了脸对方荣,深圳本来男人就少,你还出家了,也太不人道了吧。这一句,把全桌人都搞笑了。接下来,又有人向她介绍北京的一些情况。方荣脸也红了,急急地辩解,不是出家,是居士,居士,啥也不耽误。
这还差不多。江艳萍满足地笑了,别人也跟着笑。随后她喝了一大口红酒。曹丹丹第一次发现江艳萍还是很幽默。
这次江艳萍喝了很多,散场之后,还舍不得走,拉曹丹丹再坐一会儿。她仰在沙发里对曹丹丹说,他不准我生活在别人的家里。又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谈到那个北京人了。
说完她又解释了句,他催我尽快离婚,做他的新娘,而不是蜗居在别人屋檐下。
电话响了,她让自己的身体半躺在沙发里,说,你猜呀,我是跟一个男生在一起呢。哈,是骗你的,我没有没有,怕你不饶我啊。
她移到了一个拐角处,把自己身体嵌进三面都有镜子的地方,轻轻转动着身体,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有时对自己挤眉,像个自恋的人。不知过去了多久,传来对着电话亲吻的声音。她用余光向这边看了一眼。远远地,曹丹丹见到了那双大手,那是一双种过地的手。尽管她从来不承认,只是说放假的时候,去叔叔家帮过忙。曹丹丹明白,那是一双苦孩子的手,这样的手,毕竟自己也有一双。
到北京不久,江艳萍便描绘她眼里的景物,说,我正在阳台上远眺呢。迎着空旷地带走去,那里正变幻着五彩的云。北京的天空真是哪也比不了的,那大块的云,像是棉花,一朵一朵,美极了。还有胡同里那些老人,孩子,包括人家的的士司机都那么有文化,文化就是人,而不是什么亚洲第一大图书馆,和那些没有生命的高楼大厦。文化是人,是胡同,是十二条。这些话像画外音冲进曹丹丹脑子里。
就是认识的人太少了。曹丹丹突然意识到她说的那个地方一定离十二条很近,否则不会那么美。的确如此,后面她也说了,离十二条很近,站在阳台上放着风筝。
曹丹丹流露出周末自己也可以去看看她的意思,江艳萍电话便打了过来说,先生准备去南京做些文物鉴定,作为太太也会陪着一起去。到时候,她要为大家庭里每个人准备新年礼物。父亲的,母亲的,还有小叔子,小姑子,一个都不能少。
脑子里全是江艳萍那边温馨的场面。无论如何,曹丹丹平静的内心被打破了。她觉得自己住的新安路是那么简陋没有生气。连路边的树木也显得枯燥,那些一年四季盛开的紫色红朵挂在枝上是那么的单调。
这样的时候,曹丹丹开始想家事了,必须有个房子,而不是现在这样租房。
“北京”两字再次跳进脑海的时候,她心里变得无比柔软,血液沸腾,仿佛有了指路明灯。
这样想着,她翻到罗老师的电话,犹豫着要不要联系,说说自己的打算。据他说,他是曹丹丹当年的老师,只是教了很短的时间,便到了北京。干的还是老本行。脑子里变幻着一些模糊的脸,一会儿变成北京街头的小混混的,一会儿是饭局上那些男人的。罗老师现在什么样呢?他会不会真心实意娶她呢?如果随便说说,那可就太不像老师的样子了。
瞬间便明白了女儿将来报哪个学校了。哪怕是大专,也要在北京读,郊区都无所谓。北京,连空气都弥漫着营养啊。脑子里横放了一张写有北京字样的车票。一分钟也不想待了,似乎晚一分钟,脚下的城市都会爆炸。只有升上空中,才是安全的。曹丹丹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讨厌深圳,什么特区、热土。不怪乎一个又一个男人离她而去,现在她明白了错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城市。带有强烈地方色彩的白光在脑子里强烈横扫过几次之后,终于换成了幻灯片。曹丹丹明白,早晚有一天,这座地狱一样的城市会被自己抛弃。
就在曹丹丹满脑子北京的时候,江艳萍发来信息说自己离了,正考虑回深圳。曹丹丹焦虑起来,担心她马上会回来,自己就住不到她的房子了,当然也就看不到十二条,使急着安慰江艳萍不要灰心再坚持之类。江艳萍还告诉曹丹丹,有个包工头看上了自己。曹丹丹立马警告她,他只是看上了你的大房子。到时候,他会把农村老家的人全接来,占住你的房子,阳台上也住满打工的亲戚,到时候想赶也赶不走,会很麻烦。
曹丹丹说完才知道自己太过冒失,又不是自己的。这样说很容易让对方发觉自己的动机。江艳萍倒也没发现什么,停了一下才说,你可不可以介绍几个北京朋友,让我在这边有人说说话。电话这边,曹丹丹还没想出怎么回答,就听见江艳萍叹了气说,还是深圳好,亲戚多,北京人太冷漠了。
曹丹丹真有些害怕,如果江艳萍真的回了深圳,自己去北京的可能性也就彻底没了。可北京除了罗老师,她不认识什么人。再说,即使认识,也不可能介绍给她,毕竟自己还在为婚姻的事发愁。为了稳住江艳萍,她说,你回来干什么嘛,你不是说深圳是你的伤心地吗?
可我孩子在那里呀,我想要看看他们,想给他们带点东西。
寄回不就行了。曹丹丹心里想,这个江艳萍,不懂语法,好像自己有很多孩子一样。
她停了一会儿说,兄弟姐妹们都在深圳,我真的很想他们。
她说站在那个能放风筝的阳台上面,一眼便能望见十二条。她常在信息里说,我就是站在阳台上跟你说话的。
曹丹丹想明白了,必须有个长期打算才行。江艳萍的别墅再大,位置再好,都不属于自己的归宿。最多也只能临时歇脚,中转一下,方便她到十二条看看。这还要尽快,太晚的话,人家就不方便了。
之前,她还是对罗老师的相貌有过些想象。他是通过通讯录找到曹丹丹的。曹丹丹实在想不起他的样子了,也记不起有过什么江浙口音的老师教过自己,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发生了太多事,很多熟人的样子也都不清晰了。电话里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他说你不高不矮,身材适中,小鸟依人,刚好到我肩膀那里。介绍自己五官的时候,他用的是另外一种方式,真是无法忍受银幕上那些男人样子,难道这么大的一个中国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演员吗?言下之意是自己长得不赖。
没有交换过相片,尽管好几次差点给了,可她还是故作神秘了,说,跟当年做您学生的时候比,我现在越来越难看了,反正很快会见的,再说,见了你也会失望的。
据他说,当年他曾经追过曹丹丹,可她压根就没看他一眼。他这么说,让她很开心,毕竟被人暗恋还是件幸福的事。再说早已没人暗恋自己了,个个都想留下过夜,天亮便说拜拜。
不,不,我相信你什么时候都那么可爱。他越是这样说,曹丹丹越是不想让他见到真容,想给出一个惊喜。曹丹丹享受着他的绵绵情意,内心回到了十几年前。他电话里说,再不见面他就死了。曹丹丹是个物理老师,并不完全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只是能感觉到他很需要自己,而不是说着玩的。电话里两个人还做了那事,彼此也用老公老婆相称。
终于说到了十二条。曹丹丹枕着手臂闭了眼睛说,哪怕住一个月,以北京人的身份也就够了。
罗老师说,平时你画画,累了到院子里侍弄一下院子里的菜,那里有几只鸡,一只狗。周末的时候,再到天安门走走。
太好了。曹丹丹从五脏六腑里透出兴奋。曹丹丹流露出要找个房子,先感受一下。
你不是想怀旧吗?天天可以怀啊。他说。
曹丹丹有些吃惊,想不起自己是不是之前在电话里说过,问,你怎么知道呢?
罗老师慢慢地说,当年不是我带你们过去的嘛,你高兴得总去够树叶子,发烧了还强撑着,一双新买的鞋刚穿上就掉到水坑里了,几个男生抢着帮你捞,都让我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