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七七在乾清门前,当着其他两位辅臣的面,用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驳回了鳌拜的折子。鳌拜经此一仗,顿觉颜面无光,从此不再提及她的婚事,免得自寻没趣。
转眼便到了康熙四年七月,经过再三权衡,孝庄太皇太后下懿旨,聘顾命辅臣索尼长子领侍卫内大臣噶布喇之女赫舍里氏为后,并着令内阁撰写册文;礼部监制金册、金宝;内务府置办彩礼;钦天监挑选黄道吉日。
大婚那日一早,康熙穿戴整齐,乘舆来到慈宁宫拜谒孝庄太皇太后,仁宪皇太后,跪听俩人和蔼的训诫。七七陪立在一旁,平静的看着康熙拜谒完毕,大步跨出殿外,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心头一阵激动,眼角发酸,泪珠子好像断线的珍珠止不住地滚下来。
仁宪皇太后掉过头来瞥见了,不由心疼起来,忙开口唤道:“七七,到母后这边来。”接连唤了几声,也不见七七回应。
苏麻喇姑见状,急忙提醒:“长公主,皇太后唤你呢?”
七七猛地缓过神来,蹲身趴在仁宪皇太后的膝头,嘟囔道:“母后,三哥哥娶媳妇儿了。往后只有常宁陪我玩了。”
仁宪皇太后低下头,摸摸她红润的小脸蛋,柔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说着,她将七七拉入怀中,爱怜地轻抚她的后背。
“母后,这不算什么?只要我们挺过去就好。”七七抬起头,耳畔的三粒东珠在绛红色宫灯照射下,闪耀出绚烂夺目的光芒。
孝庄太皇太后从旁听到了,赞许的笑道:“七七说的对,只要我们挺过去就好。”
究竟是经历过无数曲折的老人了,心态比起一般人都要平和得多。四名顾命辅臣这些年的作为,她不是不清楚。
索尼年纪老迈,整日托病躲在家里避风头;苏克萨哈资望太浅,又因在睿亲王多尔衮手下卖命,为其他三人所恶;遏必隆碌碌无为,整日里见风使舵,瞧哪边风刮得大?他那棵大树,就往那边倒。
至于鳌拜——等再过两年,恐会成为第二个睿亲王。不!此人的野心甚大,光光一个摄政王的虚衔是满足不了他日益膨胀的胃口。他怕是想自个儿坐上太和殿那张位置。
“阿嬷,秦先生同我说,三哥哥的学问愈发得长进了。”七七偏过头,笑眯眯的对垂眸想事情的孝庄太皇太后说。
孝庄太皇太后微笑道:“是吗?如今学到什么了?”
“讲到汉书了。”七七忽地想起前段时日发生的事,不禁“噗嗤”一声,兀自笑起来。
“阿嬷,我同你说,三哥哥初见秦先生时,可摆臭架子了。”
“那秦先生又是怎么应对的?”孝庄太皇太后偶尔也听康熙提及秦觉远的事,很是好奇那个汉人书生是什么样子脾性的人?竟能使素来心高气傲的康熙亲口称一声“先生”。
“我也想听听看。”仁宪皇太后笑着点头。
七七离开她的怀抱,坐到她脚下的杌子上,歪着头想了想,绘声绘色的讲起那日的情景来:“那天三哥哥微服去了吴六一给我们临时置办的院子里。一见到秦先生,他便仰起头,背着手,斜视人家说道:‘七妹妹说你学问好,要朕来听你讲讲。在听讲之前,朕有一件事先要说明下。朕不喜欢听八股文章上的那些个大道理。你若是要讲,就挑拣一些民间的奇闻异事讲下吧。’秦先生听了,容色不动,微微一笑,说道:‘回圣上,学生这里倒是搜罗了不少奇闻趣事。既是圣上想听,那请容学生慢慢道来。’”
讲到这里,七七停住,眨巴着眼睛,笑嘻嘻的瞅住孝庄太皇太后不说话。
等了半响,不见她讲下去,苏麻喇姑温言道:“长公主这不是在吊奴才的胃口吗?话也不能讲了一半就不讲下去那!”
七七双手撑膝盖,托住下巴,笑容灿烂的眨眨眼:“人家讲了那么多,口舌都干了,可阿嬷和母后也不赏脸道声好,给口水喝。”
“呵呵……腊梅,快些弄点桂圆汤来给长公主润润嗓子,不然我们今儿个晚上可都睡不着了。”今儿个是康熙大婚的日子,仁宪皇太后兴致颇高,转过头,吩咐贴身女官腊梅。
不一会工夫,腊梅双手捧着个描金的茶盘进来,上头放着一只宋窑的青花瓷盖碗。苏麻喇姑趁手端起瓷碗,揭下碗盖,弯腰送到七七跟前,等她喝了几口后,便笑着打趣道:
“长公主,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我们这帮奴才今儿个晚上能不能睡安稳?可全在长公主你的一念之间那。”
“那秦先生也不含糊,竟当场给三哥哥讲起民间怨声载道的圈地来。听得三哥哥是汗流浃背,回来后直同我讲,这先生好生的厉害!”七七眸底映出赞赏之色。
“能在皇帝面前毫无惧色的讲这些,倒真有几分铮铮傲骨。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亲眼见见能令你们兄妹二人心服口服,不为强权,以天下苍生为重,忧国忧民的书生了。”孝庄太皇太后赞许的点头。
“别说太皇太后你想见了,连我都想见见了。”仁宪皇太后笑着附和。
“现今可不行。等熬过了这阵子,阿嬷和母后可以宣他入宫觐见。亲自考一考他的学问,试一试他的才智。”考虑到眼前的情势,七七很是无奈的推脱掉。
“这些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小会的工夫。七七说的对,等事情全过去了,再宣他入宫见见,也不迟。”孝庄太皇太后经历的风浪多,见识过不少能人,眼光也放得长远。
“太皇太后说的何尝不是。”仁宪皇太后深有感触。
七七陪着两位太后在慈宁宫说笑了会,看看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退,转去坤宁宫偷看大婚的情形。她原本不想去凑闹热的,只是常宁闹着非要一同去偷窥,说那样子才过瘾。被他纠缠了好几天,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同意陪他躲在角落去偷窥。
乘鸾舆出慈宁宫,过养心殿,转西一长街,到隆福门前下舆,七七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人人面上喜气盈腮,个个嘴里好话不断。
一早等在那里的常宁一瞧见她,急忙跑上前去,拽到一旁窃窃私语。姐弟俩说了好一会子的悄悄话,相互会意的笑笑,手牵着手踏上台阶,进入坤宁宫前面的广场,直奔举行合卺宴的东暖阁而去。
方来到坤宁宫前,俩人便遇到了费扬古,不等他下跪请安,想起某件未解决事的七七递了个眼色给常宁,俩人合伙将拖他到人少一点的地方,抱怨道:
“小舅舅,你太不仗义了。每次去寻吴六一喝酒,都不带我们几个一块去凑热闹。亏我们一遇到好事,就先想到来告诉你。”
“就是!费扬古舅舅太不仗义了。”常宁迭声同意。
费扬古左右张望了下来来往往的人,面色尴尬的求道:“两位小祖宗,这事我们改天再提好不好?今儿个是皇上大喜的日子,我们不提这些个搅兴的事。”
“那好!你说个时间,我们到你府上来寻你。”
七七倒也大方,很爽快的放了他一马。反正是逃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他去领兵打仗了,否则她还真不怕没地找他麻烦。
常宁别过脸去偷笑。
“三日后,可以不?”费扬古盘算了下时间。
“那就说定了。”
七七一掌重拍在他的肩膀上。常宁顺势也将手搭了上去。费扬古觑了眼搁放在他左右膀子上的两只小手,心里一阵苦笑。谁让他这辈子偏要摊上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外甥女。就光是前段时间,她为了自个儿的婚事,在乾清门容色逼人的侃侃而谈,说得鳌拜自动丢盔卸甲,灰溜溜走人的那架势,他都不得不服。
一名身材颀长,双眉斜飞入鬓,正直壮年的男子无意间瞥见立在角落里的费古扬,笑容满面地过来请安,话刚出口:“栋鄂大人,你这是——”
视线落到站在费扬古左右两边的七七和常宁,他不禁神色大变,额头渗出冷汗,忙跪伏在地,叩头谢罪:“奴才无意冲撞两位主子与栋鄂大人说话……”
“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起来吧。不知道这位大人在哪儿任职那?”七七拿眼打量了下战战兢兢跪伏在地的男子,见他官服上的补子,便知他是在内务府里当值的郎中。
“他是呐喇氏家的明珠,原先在銮仪卫处当治仪正,后来皇上见他不错,就调他去内务府里当郎中了。”常宁常去内务府里闲逛,虽说不干什么正经事,但却把里面的大小官员认了个眼熟。
明珠大气不吭一声的伏在地上,耳朵里一听到常宁的解释,赶紧朝着七七站立的方向,连磕了三个响头。
“奴才明珠叩见长公主千岁。”
“怪扎眼的。还是起来说话吧。”七七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眉头不由轻蹙,命明珠起身说话。
“七姐姐?”常宁冲她挤挤眼,意有所指地朝东暖阁努努嘴,示意俩人该去偷窥了。
明珠性情聪慧,擅于察言观色,见常宁脸上似有不耐之色,忙躬身告退。费扬古就势也一同请辞。
七七并不想为难与他,再加上常宁在旁边一个劲地拉她袖子,催促她离开,便温言软语了几句,放明珠和费扬古结伴离开。
待俩人渐行渐远,埋没在人群里边,七七掉过头去,瞪了常宁一眼:“就属你猴急!改明儿等你娶福晋时,不知道能不能改掉这猴急的坏脾气?”
常宁一听,缩缩颈子,嬉皮笑脸地挽住她的胳膊摇晃:“七姐姐,你同皇阿嬷她们说说,给我讨个慢性的不就成了。”
七七听后,摇头失笑道:“瞧把你美得!我偏要跟阿嬷、母后她们说,给你挑个性子急的,让你们小两口每日里都风风火火的过日子!”
“七姐姐,不带你这样公报私仇的!”常宁傻眼。
“我偏要这样做!”
“七姐姐——”常宁拖长音调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