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居”。
试问谁会为自己的住处取这个名字?
所以,甭说常炆,恐怕凌家堡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晓石页的存在了。
石页挑了下眉,突然拿过他手中的药箱,越过一排守卫,直接迈向正与老虎对峙的白玄。
“石姑娘?”常炆错愕不已,一旁,所有守卫亦是愕然,她干嘛?
一把将石页抓回,凌远枫冰眸紧紧望着兀自狂乱的小妹,“别捣乱。”说罢把她推到一旁。
石页狠瞪他一眼,勉强没发火,忽地轻咦一声,伸手拿过欣欣手中的花朵,“好漂亮!”
“石页?”泠欣欣抬起哭红的眼,哽咽道,“我……我是想给小姐采一朵花,可——”
“她恐怕不懂得欣赏,”石页耸耸肩,低头嗅了嗅手中开得正盛的兰,“还是先给我吧!”
阮娘见状微微一楞,“做什么?”
她神秘地一笑,“贿赂。”
凌婉儿依然神情恍惚,陷在往日的噩梦中挣不出来,而阻止旁人靠近的,正是腿上不知为何也受了伤的老虎。此刻,这只虎正弓着身子,与唯一的同类白玄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你让白玄去对付老虎么?”
一手拿花,一手拿药箱的石页转到凌远枫正面,冷冷瞪着闻言看向自己的冰眸,“愚蠢!”他脸色下沉,她却没有像往常般示弱,依然紧紧盯着他,“白玄!给我回来!”
百分百的命令式。
几乎所有人看向石页,凌远枫亦是讶异扬眉,尤其当白玄果真乖乖跑回她身边时,更是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咚!”石页狠敲了猛虎脑门一记,无视旁人的惊呼,“欺负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哼了声,又道,“任何人胆敢射箭,不论是谁,立刻攻击他!”
“嗷——”不知是不是巧合,在石页命令完后,白玄低咆应声,然后,当真跃至众护卫前,黄绿色的眼瞳来回扫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巡逻警戒。
而石页,直接转身朝悬崖走去。
凌远枫静静看着一切,突然手一挥,“撤去弓箭。”
石页闻言脚下不停,仅是回头瞟了他一眼,眸底有一抹明显的笑意,你还不笨嘛!
凌远枫冷冷瞪她一眼,冰眸带了丝火气,担心你自己吧!
她耸耸肩,忽然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才再次迈向依然毛发倒竖的吊睛虎。
隔得太远,没人能听清石页说了什么,但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竟拿手中的兰花送到老虎面前,而,诡异的,那虎并没有撕了花,也没有顺便撕了她,反而缓缓上前闻了闻兰花,然后,慢慢收起防卫攻击的架势,蹭了蹭石页,又乖乖趴在了她身边。
“贿赂?”阮娘不敢置信地道,竟然是去贿赂老虎吗?更离谱的是竟然成功了?!
“好厉害!”欣欣忘情地开口,忽地错愕地张大了嘴,“我、我看错了吗?石页她——”
“在替老虎包扎。”水月柔接道,这女孩……真是不可思议。
这边,石页一手轻轻抚摸安静下来的老虎,一手检查它后腿的伤势,“没有名字吗?那,叫你——朝霞好了,喜欢吗……喜欢呀,呵呵,好,就叫你朝霞了!对了,怎么会受伤?”
老虎呜呜低咽,石页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嗯,嗯……哦,什么,是这样啊……”
疯子。
凌远枫开始后悔运功偷听了。忽地心头一震,一枝箭快如疾风般一掠而过,直冲悬崖上已放松戒备的的老虎!
“嗷——”两只虎同时跃起咆哮!
长箭自凌婉儿颈旁擦过,钉在大树上,余威不减!
射偏了。
确切地说,白玄突然扑倒了射箭的守卫,所以号称神箭手的楚洋才会失手,本该射中老虎的箭却差点要了凌家小姐的命。
更糟的是,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老虎又开始杀气腾腾,而一旁只是喃喃自语的凌婉儿一呆之后,摸着颈子上的血,突然整个人更加疯狂起来!“血!好多血!不要!延歌,不要啊!”
石页理也不理她,只是焦急地安抚狂躁不已的老虎。其他人可不!喝回白玄,命人绑了楚洋,凌远枫大步迈向悬崖,冰眸紧紧盯着突然发狂的妹妹,“婉儿,你冷静点儿!”
“别过来!坏人,你是坏人!”凌婉儿瞳孔散大,无焦距的眸子不知看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起身,自悬崖边踉跄行走,“为什么?为什么?!”忽地准确无误地转向凌远枫,无神的眸子泛出强烈的恨意,“大哥,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是你,都是你的错!我恨你!”
凌远枫紧紧盯着满脸怨愤的小妹,冰眸没有丝毫情绪。
“恨!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摸索着转身,凌婉儿狂乱地朝悬崖摸去,“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延歌!延歌……”
凌远枫见状凝眉,“石页!”
丢下怎么也包不上去的纱布,石页放弃地站起身,瞥了眼不远处的人群,目光狠狠杀着楚洋,后者心惊地低下头。
“闭嘴。”忍耐般咬牙,她冷冷瞪向几步远正发疯的人。
凌婉儿依然狂乱地叫嚷,挥舞着双手,“我恨你们!别拦我,我要去找延歌!延歌——”
石页眼一凝,蓦地冲上前,“你他妈疯够了没有?!”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打掉了疯言疯语,更打得凌婉儿整个人跌扑到雪里!
悬崖处,近百人在场的此刻,忽地鸦雀无声。
一把揪起神情愕然恍惚的凌婉儿,石页恶狠狠地摇晃着她,“延歌延歌延歌!他死了,他死了你听到没有?!”
“不!”凌婉儿蓦地哭喊出来,用力摇头,“他没死,他没死!他不会丢下我的,他不会!”
“他死了,你亲眼见他掉下去的,你亲眼看见的!”石页更大声地吼她,狠狠盯着她惨白的脸,怒火上扬,“你啰里叭嗦个什么劲儿?想找他,去呀!”猛地粗鲁地将她扯到悬崖边,“同一个地方,去找他啊,跳啊!”
“同一个地方……”凌婉儿喃喃地上前,倾身便要往下跳,“延歌——啊!”落空的身子突然被人狠狠拽回来,“你——放开!不要拦我!”
“呸!我才不拦你!”狠狠将她拖离悬崖,石页破口大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懂不懂?想死,可以!你娘同意了没?不孝女!恨恨恨!你就知道恨!命太好了是不是?”一把将她甩到雪堆上,石页气得脸色铁青,“想死?去呀!看你有没有脸见他!那个什么延歌拿命护你,瞧你现在这鬼样子,有脸见他吗你?!”
凌婉儿跌趴在雪上,身子一动不动。
“废物!”石页狠狠揪起她,“去跳崖呀,去呀!这次我保证没人拦你,我保证朝霞不会再救你!你知不知道它差点被人射死?就因为你?嗯?你他妈算老几?你——唔?”忽然回头瞧了瞧咬住自己衣角的老虎,石页眨了眨眼,“朝霞?”声音讶异且温柔。
老虎仅是呜呜低鸣,松开咬着衣角的嘴。
回身瞥了眼依然呆滞的女孩,石页冷哼,“忘恩负义的东西!”撒开手,任她滑落在地,“接着当你的缩头乌龟吧!”懒得再理她,转身重新拿过药箱,温柔地轻拍老虎,“对不起,朝霞,一时生气忘了你的伤,还疼吗?”声音清脆甜美,表情温柔可人,仿佛方才的暴风雨压根没发生过,纯属个人幻想般。
愣了愣,欣欣首先反应过来,“小姐!”连忙奔过去,将手中厚衣为她披上,凌婉儿一动不动,没有再疯狂地喊叫,只是面无表情,全身僵硬一如木偶。
常炆一呆,连忙赶过来,“呃……我的药箱。”
石页瞪他一眼,挑衅地将药箱拉近老虎,“有胆儿过来拿呀!”说罢低头包扎老虎的伤腿,“乖,朝霞,你不要动,我得把药撒上去……是,我知道有点刺痛,忍一忍——朝霞?唉……”
因方才的一箭而重起的戒心,在药末的灼痛刺激下更加难以平复,使得它根本无法安静下来,更使得她的包扎过程进展艰难。
无奈地再次拿出一包药末,石页边抚摸老虎边暗暗凝眉,思考还有什么法子——“我……我能……帮什么忙吗?”石页抬头,恶意睨着小心翼翼的凌婉儿,“我们这边可都是血哦!”
凌婉儿倒抽口气,看得出想逃,却硬是压了下来,“我……我想帮忙。”
“小姐?”泠欣欣瞪着微微颤抖却神智清醒的女孩,忍不住捂住大张的嘴巴。
石页也不啰嗦,直接开口,“坐下,把朝霞的头放到腿上,不停地说话分散它的注意力。”
凌婉儿依言坐在雪上,摸索着将老虎的脑袋移到自己怀里,轻声细语地低喃,温柔无比。
“你不怕它?”抓紧时机撒上药末,快速替老虎缠上白布,石页稀奇地挑眉,不禁瞟了眼一旁安静站着的凌远枫与白玄,暗道古怪,这凌家兄妹,怎么这么投老虎的缘儿?
“它救了我。”凌婉儿低低地道,小手轻轻顺着老虎漂亮的毛发,一下又一下。
“……婉儿?”水月柔再也忍不住上前,她的女儿,她的女儿?
“对不起,娘,”凌婉儿抬起头,美目依然紧阖,“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脏兮兮的小脸扯出淡淡的笑,仍然有些发抖,但对旁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清醒了。
没察觉突然加诸在身上的数道视线,石页仔细包扎好,站起身拍拍手,“好了,朝霞,不过恐怕得陪我一阵子,你的伤需要休养。”
一旁,机灵的凌家堡守卫连忙拿来木板,而自愿将老虎抬去疯居的四名守卫,其中之一就是将功赎罪的楚洋。
深吸口气,石页扫了眼自己满是的雪和血,又看向同样一身狼狈的凌婉儿,“凌小姐?”
“是。”她轻应。
“对不起。”石页真诚地道。
“呃?”她微楞。石页望着她漂亮的小脸上浮现的明显红肿,轻轻道,“因为朝霞差点被你害死,一时生气打了你,我很抱歉。”
“虽然你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是吗?”凌婉儿微笑着接道。
石页讶异地扬眉,“你——”
婉儿歪歪头,“我想,我得谢谢你打醒了我。”
石页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凌小姐,你令我刮目相看。”
凌婉儿微微一笑,伏身作揖,这才转身在旁人的陪同下离去,悬崖处,只留石页,以及始终淡漠不语的凌远枫。
突然退了一步,石页戒备地迎向他冰冷的视线,“我已经道过歉了!”
凌远枫剑眉一扬,很快明白她所指何事,“你怕我打你?”这是第一次,他自她眼中找出真实的恐惧。“你是她哥哥。”石页又退了步,难保他不会替妹妹出气,毕竟那一巴掌不轻。
凌远枫沉思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方才她敢独自一人接近负伤的猛虎,而今却担心会挨打而怕他?!
她耸耸肩,“我说过,我不怕动物。”
他皱眉,“你也说过你怕的是人。”此刻,她怕的是他!该死,他一点也不喜欢她眼底的戒惧!
“人确实比动物可怕,”石页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抬眸,“你——不会打我吧?”
“不会!”语气不觉比平时重了许多!
“你说的,不许反悔!”她眸子乍亮。
他哼了一声,转身不搭腔地离开,她则恢复平时嚣张的样子,“太好了!怎么样,成绩还不错吧?明天,我要休假!”
凌远枫顿住,看向跑到前面的女孩,一身的狼狈掩不住满脸的兴奋,哪里还有刚才戒备惶恐的样子?!
真是——怪人。